回望星楼三千里(4)

“绵延千里的梅山岗,盛产谐趣怪诞的民俗文化,每片树叶上都挂着神秘诡异的奇闻异录。”这是我2023年出版小说《梅山风闻录之阳奉阴为》的腰封语。作为回赠,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员陆显中,送我一本散文集《乡村印记——陆显中行走散记》。他另一个身份是,隆回“云上花瑶”景区负责人。行者陆显中,看上去狂放不羁,可这不妨碍他钟爱摄影和文字创作,他把镜头对准偏远山乡的农耕文化,记录即将消失的少数民族风情。

受困于冻雨封山、景区关闭,我遗憾错过探寻“云上花瑶”的机会。陆显中的散文集让我如获至宝。“花瑶山脊飘逸的影子”“在那神秘的地方”“梦中的家园”“即将消逝的记忆”,每一篇章,都击在我的审美坎上,填补了我的认知。这位年轻的行者,正在用他自己独特的方式,给家乡留下珍贵的文献资料。这样的行者,需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头。滚烫的热爱、纯粹的情怀、赤忱的丹心、敏锐的目光、熟练的技巧和严谨的态度,缺一样都成不了事。我更愿意称这样的行者为“雅士”,在这个脚步跟不上脑袋的时代,陆显中的慢节奏弥足珍贵。

从陆显中的朋友圈看到,春节前夕,他陪着澎湃新闻记者,去探访了滩头年画。那是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花花绿绿的“老鼠嫁女”“财神爷”等门神,是我们童年美学启蒙的教材。沿着滩头年画印刷、雕刻和造纸三门技艺的足迹,“追寻100天内,如何把一根竹子变成一张纸”。从报道中得知,2003年,隆回摄影家协会主席陆显中,组织户外爱好者到滩头徒步,意外发现在一个大峡谷里面,有个手抄造纸的大本营,200多家造纸坊和遗址,有专门踩料的、抄纸的、焙纸的,场面十分壮观。

冻雨中,门前的几株梨树挂满了冰晶,这是母亲亲手种下的。母亲住在对面的山里,已经八年了。我招呼家人一起和梨树合了个影,背景正是母亲长眠的山峦,也都被冰晶覆盖了。按照家乡习俗,腊月不能上山祭祖,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远远看一眼。我们离开家乡的最大遗憾,就是对母亲亏欠太多,哪怕有一个子女能留在老家照顾她,也许她不会走得那么早。除夕,我带着家族里的五位后辈,来拜谒百年银桂,告诉他们,这棵苍虬有力的桂花树,是太爷爷亲手栽下的风水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们都是巨伞下绽开的新枝,勿忘根本。

家里三位后辈,对“回哪去”从来都是被动接受。他们出生在深圳,成长在深圳或浙江。家乡对他们来说,只是连一句方言都不会说的祖籍地,只是有一群亲戚要拜年的地方,只是清明要回去祭祖的地方。所以读初二时,就写了小作文《吾心安处即故乡》:放假有同学聚会、可以呼朋引伴的地方,就是心能安放的地方。故乡即他乡,他乡亦故乡,在后辈们眼里是成立的,这就是他们与70后对家乡不同的理解。

在我的刻板印象里,老叔一生都意气风发。退休的老叔,对唯一的儿子远在杭州、无法承欢膝下耿耿于怀,想方设法把儿子哄回长沙。在杭州读大学和创业十几载的东弟,在长沙只待了一个月,又连夜逃回了杭州。老叔很生气,我来调解,发现温室里长大的东弟,骨子里依然有湖南人吃得起苦、霸得了蛮的韧性。和我当年一样,只想外出闯荡,是日趋成熟的新生代导演。90后东弟很忙,无暇顾及“儿行千里父母担忧”。可我懂老叔的失落,年轻时没能阻止我外出,退休后又没法拉回儿子。我劝老叔耐心点,静待花开,叶落归根,都需要过程。

华夏大地,每年有一半以上的人口,要经历一次春运“大迁徙”。东奔西走和南辕北辙,都是人生的流动模式。“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是不切实际的煽情。为了家人的幸福,为了自己的未来,远赴山河无怨无悔。一莎说,“能不贪心吗?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