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麦浪

好艳丽的一片麦浪!

不知为什么,在成年后,在我的梦境里,总是会持续出现一片金黄色的麦浪。蓝天下,那一支支长长的麦穗有着纤细优美的线条。它们组合在一起,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身下,是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大地。我站在这片大地之上,心被一种古朴诚恳的美所震惊,眼前的景致都是那样真切地逼来,像梦里,又不像在梦里。我努力地睁开眼,可是,梦境就如一阵风,转眼间,将我带入少年时光。

在记忆的深处,有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家乡——新疆伊宁市。那时它很稚嫩,远远没有现在的风韵与繁华。相反,如同作家刘亮程所说,它更类似于一个充满民族风情与田园气息的大乡村,苹果园的清香从春天开始就弥漫于城市的上空,汽车与毛驴车一起穿行在狭窄的马路上,商场与馕坑并排存在于街道两侧,道路两边看不见几幢像样的建筑,家家户户基本生活在平房里,围墙里面是人家,围墙外面就是乡村与田野。每天晚上,炉子里袅袅生起的炊烟与蓝天上飘浮的白云交织在一起,让你分不清哪个是天上,哪个是人间。

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小小的,属于我的最初的家,一个装满了诗书也种满了花草、蔬菜、桃杏的温暖的家。春天桃花开的时候,好像彩云飘进了人间,桃花以一种妩媚的姿态为我解释了什么是“笑春风”的真正含义,可它又是易逝的,“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在一年四季里,我还是喜欢秋天,秋风吹过,田野里的麦子开始成熟了,大片金黄色的麦浪在围墙外的土地上起伏,坐在围墙上看麦浪成了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最好的休闲。这时候,身体是静止的,可眼睛却在广阔的田野上驰骋,是另外一种极好的散步方式,我常常感觉,生命好像不只是在身体里,如同庄子所言:“乘云气、骑日月,游乎四海之外。”在这种愉悦的驰骋中,我的身体或为鸟,或为蝶,或干脆就是那一支支成熟的麦穗,它们在秋风里舞动着,自由又舒展,灿烂又金黄,我能感受到一种愉悦又骄傲的心情。哦,这是秋天啊!大地广阔、田野丰饶,种子在泥土中挣扎、破壳,以及绵延不绝的生长,这些,在麦穗看似谦卑的低头,在麦穗看似悠游的摇摆中,生命的伟大与安详,宇宙的广阔与宁静,我全部都感受到了,而且是一种来自于内心的真切体验。

年少时,我分不清哪一个季节最适宜播种麦粒,我也不知道麦子最初的起源是哪里,可是,我又能明白,麦浪的起伏是一种美,麦浪的成熟是一种美,麦浪的收获还是一种美。美,天生就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它能使我们脱离黯淡烦琐的日常生活,用一颗心去看见万物真相,明媚又自如。这种美,我在父亲给我的那本《历代诗词名句辞典》里不止一次看见过,它是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诗也是自然,诞生于书页内,成长于心胸间,当我们经由自然的点拨,经由唐诗宋词的传诵,人世间那份心灵共通的愉悦与顿悟,才能代代相传,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