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
小时候,老家院子里有一棵粗粗壮壮的香椿树。那个年月,粮食不够吃不说,连蔬菜都少得可怜。每每入春之后,冬菜已过,春菜又没上市,用“青黄不接”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了。好在民间素有“三月八,吃椿芽”的说法,当香椿芽横空出世,对农家的孩子而言,那就是打牙祭的时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童年时代的春天,全是在香椿的馨香中度过的。每年清明谷雨时节,那株香椿树的枝丫上绽出一簇簇紫红的嫩芽儿,便是“打椿”之时。哥哥是爬树的高手,人家往手心里呸呸吐上两口唾沫,猴子般“蹭蹭蹭”地攀上了树梢。起小儿笨拙的我不会爬树,只能乖乖蹲在地上拣拾哥哥丢下来的香椿芽儿。一簇簇紫红油绿、脆生生的香椿芽,宛若轻盈的芭蕾舞者,盘旋着落下来,很快就飘落一地,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香椿芽采摘下之后,就该母亲大展身手了。母亲有双巧手,无论日子再拮据难捱,她也会把简单的东西变着花样端到我们兄妹仨面前。印象中,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个没有挨过什么饿。香椿的吃法有多种,椿芽炒蛋算是奢侈的吃法。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鸡蛋既是营养品又能换钱,除非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来了客人,平日里是极难吃到的。也只有头茬香椿才配得上这待遇。母亲把椿芽淘洗几遍沥干,用刀细细切成碎末备用。又去鸡窝里摸出两只尚有余温的鸡蛋,蛋液磕入碗中用筷子打散,掺入香椿细末,再加盐搅拌均匀,就可以招呼我生火了。以前农村都烧柴草,用的是大锅灶,烧火拉风箱向来是我分内的活儿。一推一拉中,“吧嗒吧嗒”的风箱让火苗直往上窜,一上一下地舔着锅底。锅很快烧热了,母亲倒入菜籽油,热油淋入蛋液,只听“刺啦刺啦”油炸声,油香蛋香椿香顿时混合在一起,只需翻炒几下便可以装盘上桌了。鲜嫩碧绿的香椿末儿,与黄灿灿的鸡蛋抱作一团,相互映衬,仅看那黄绿相间的色泽,就令人食欲大开。吃上一口,香椿独有的香气与鸡蛋的鲜香在口中相融交迭,真真的口舌生津,齿颊生香,仿佛把整个春天都吞进了肚里,简直味美得连筷子都停不下来!
香椿拌豆腐是我的最爱。母亲先将香椿洗净,投入沸水除去生味,再切成细末。粮食换来的嫩豆腐,放在开水锅里汆一下,捞起来冷却后切小方块盛入盘中,再把香椿细末撒在豆腐上,放盐调味,最后再滴上几滴小磨香油,稍稍拌一下就能佐饭了。白嫩滑腻的豆腐间,缀着星星点点的青绿,青绿的是椿芽,白嫩的是豆腐,一清二白,白绿相间,煞是好看!吃起来更是鲜嫩爽口,清新诱人,简直能让人鲜掉眉毛。倘若有新烙的烙馍或煎饼卷着吃,味道更是香得浓烈,鲜得馥郁,常让人卷不停、嚼不够。那种醇香可口的感受,令人回味无穷。
母亲做的“香椿鱼”也堪称美味。把香椿芽掰开,洗干净了,再挂上一层薄薄的面糊,放入烧热的油锅里,只需片刻,一条条两面金黄、香味四溢的“香椿鱼”便可以出锅了。看上去细细的油泡还在滋滋啦啦,闻起来香气漫溢,浓郁醇厚;咬上一口更是焦香酥脆,滑而不齁,油而不腻,即使吃完后再舔舔嘴角都会过瘾半天。
母亲还做过香椿饺子、煎面糊子、香椿烩白菜、炒盐豆、香椿卷子等吃食,即便是在清汤寡水的汤面中撒入些许腌香椿豆,竟连面汤也都鲜成了美味。无论是凉拌、煎炸、炝炒、盐腌或是蒸食,每一种都别有风味。全是春意盎然的特色美食,全是我熟悉的味道。
榆钱子
我的苏北老家把榆钱唤作榆荚、榆钱子。榆钱即榆树的种子,呈扁圆片状,中间凸起来,薄薄的边缘,色彩嫩绿,因形状酷似铜钱,故而得名。榆钱入口脆甜,清香爽口,因与“余钱”谐音,所以吃榆钱还有“年年余钱”的好彩头。
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村东的河堤上,除了成行的柳树林,长得最多的就是榆树和刺槐了。刺槐要在春夏之际才开花,而榆树则在农历二三月,正是断粮断炊、青黄不接的“春荒”季节,结出一串串翠绿欲滴的榆钱。嫩生生的榆钱,一团团、一簇簇,犹如淡绿的蝶翅一般。撸下一把直接塞进嘴里,香喷喷、甜津津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榆钱不知满足和慰劳了多少农人的肚腹。
每年榆钱挂满枝头的时候,我都会挎着篮子央求哥哥去采摘。哥哥长我三岁,长得精瘦精瘦的,是个爬树能手。只要我说想吃榆钱了,他一准儿像猴子一般,“噌”地蹿上树干,手抱脚蹬三两下,便稳稳地坐在树杈上。他先优哉游哉地撸一把塞进嘴里,再折一枝鲜嫩的榆钱丢下来,让我尝鲜。等吃够了,他便折下榆钱浓密的榆树枝往下丢,我负责把榆钱装进篮子。归家后不管母亲多忙,我都会扯着她的衣摆,撒着娇求她做好吃的。母亲拗不过我,只好嗔笑着答应。
除了生吃,榆钱还有很多种吃法,比如蒸榆钱饭、摊榆钱饼、熬榆钱粥、榆钱炒鸡蛋等。母亲经常给我们捏榆钱窝窝,那黄如金、绿如玉的窝头色香味俱全,让我垂涎三尺。母亲将榆钱去梗,舀上几瓢清水洗净,然后打两个鸡蛋,放入盐、葱花,再倒上半瓢玉米面,用筷子搅拌后,在手上抹油,将面团团成小剂子后捏成窝窝状,就可以上锅蒸了。母亲捏窝窝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工作,锅里放上凉水,篦子上铺湿笼布。母亲摆上捏好的榆钱窝窝,盖上锅盖,再用湿布将锅盖周圈围得严严实实。我卖力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不一会儿,一股股热气便顺着锅沿缝隙钻出来,夹杂着诱人的甜香,馋得我和哥哥使劲地吸溜鼻子。
大约蒸十多分钟后,就可以起锅了。等蒸气稍稍散去,母亲用锅铲将一个个榆钱窝窝铲到馍筐里。无论就着臭豆腐、盐豆子,抑或一碟鸡蛋蒜泥,那味道,简直就是人间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