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地上、屋顶上、树枝上、汽车上全都是厚厚的积雪。
只是,这春雪踩上去,既没有深深的脚印,也听不到嘎嘎的声响,行人骤然少了,遇上镜面般的冰路,汽车轱辘如一个任性的孩子,完全不听方向盘的使唤,冷不丁自个儿舞动,吓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传来了不幸消息:舅姥爷屋场一位亲房长辈溘然辞世。我们两家同属黄峁山村,村子偎依着康王桥港,我家在这边,舅家在那边。
元宵节下午,雪已停,天放晴,我们兄妹约好驱车去吊唁。
街道上,铲雪行动让城市道路通畅了许多,但是冰窟窿随处可见,镜面路况偶有呈现,被清理后的雪堆让马路变窄了,通行的车辆只能选择小心翼翼。羊角山那条狭长的坡道,是经开区城市交会农村的必经之地,坡道那头的道路,放眼望去,依然是一条银色长带。我们不得不把速度放得更慢。就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腋下夹了折叠的白色纤维袋,在雪地步履艰难地挪动。定睛一看,没错,他是屋场的爹爹(对年长男性的通称),我连忙按下车窗,探出头来,一边招呼先生把车停下,为捎上爹爹一程,一边向老人招呼。他听到我的邀请,朝我们望望,又朝自己的脚下瞧瞧,数秒的迟疑中,我赶紧殷切催促:“快上来,快上来!”
他跺跺沾满积雪污泥的黄胶鞋,缓缓上车。坐定后,我问他,有什么重要事情,让自己非要出门。他告诉我:“过节嘛,总得给儿子送点儿什么,菜薹、大蒜、糯米丸子、猪蹄等,都是自家种养;菜薹和大蒜是一大早从雪地里挖出来的,雪一融天气就会暖和,不就着过节送过去,东西不就作干(浪费)了。”我问老人儿子住哪儿,他回答住新路口,开汽修店二十多年了,日子过得可好呢,他儿子还在城里购置了一套商品房。他和我父亲同年(上世纪40 年代初)出生,屋场里同年仨,却没一个像我父亲读了那么多书,所以他们种了一辈子田地,没能吃到轻松饭,但是好在自己田地种得好。他近年来和娭毑(他老伴)一道在儿子家附近的物业公司做环卫绿化,每年收入3万多元。80 岁后,物业公司不同意和他签约了,只好回家种地养猪。农作物收成后,给儿子送点儿,自家留点儿……我问他:“这样冰雪天气,儿子怎么会同意父亲给他送菜的,万一不小心摔一跤了得。”他哈哈大笑,说:“肯定不能提前告诉儿子啦,知道了他会生气的,再说,出门才晓得下雪的天气乡下不通公交车,菜不送到的话,浪费了多可惜……”
渐近老屋,康王桥港就在眼前了,我招呼爹爹下车,他收拾好袋子,和我们深情道别。
远处,他消瘦的影子越走越远,他,竟然能挑起一个家庭沉甸甸的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