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散文随笔)

当下,很多人心气高,活在云朵之中,心无处停靠,非常焦虑,以至于身心疲惫。甘竹老街接着地气,走进老街,深吸一口滤去虚华的空气,顿觉每天都是新的开始,每天又都是新的结束,从不拖沓,轻轻松松,清清爽爽。

闲逛老街,不管你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你来了,都能获赠一份平静和安宁。更重要的是,老街的深巷里,或者街中的红石板路上,亦或一些不知名的旧民居里,留着千万个游子的欢乐童年。可惜的是,这些童年记忆越来越模糊,渐渐地成了一块块脆弱的碎片。但是,只要你重新走进老街,孩提时代在老街犄角旮旯里埋下的乡愁种子就像应季的花朵,会不约而同地从不经意的门缝里,或长满青藤的老墙下争相盛开。一桩桩、一件件放电影似的重现在脑海里,神奇地把旧时光拉了回来,一切仿佛就在眼前,每一帧画面都清晰生动,这就是溶入人们血液里的老街记忆。

老街记忆珍藏的是那些日常生活中沉淀的最生趣、最琐碎的往事,这些往事都是最真实、最珍贵的。这些珍藏的画面里,有一帧是妈妈带着我逛老街的情景。妈拉着我的手逛到中街南杂店时,看到柜台上玻璃罐里五颜六色的彩虹糖(圆圆的小糖豆粒),我再也挪不开脚步,口水呼之欲出,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母亲,心中闪耀着期待。售货员阿姨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她走到玻璃罐前说,1分钱10粒、可甜了。售货员阿姨的神助攻,打动了母亲柔软的心。

母亲掏出一分钱,阿姨熟练地用一种特制的小勺往糖罐里一捞一抖,10粒糖豆粒呼啦啦全部收入一双瘦弱的小手中。母亲难得奢侈一回,再抽出一角钱买了一些榨菜丝,售货员阿姨又惊又喜,麻利地称好榨菜,捏了一张牛皮纸,左一折右一折,将榨菜包得有棱有角,榨菜表面的红辣椒水印透过纸背晶莹剔透。大人小孩各得其所,满心欢喜。我一蹦一跳跨出南杂店,前脚刚出门,外面几个小伙伴像事先约好一样围拢过来,见者有份,一人一粒,自己嘴里含了一颗,还剩两颗。我夸张地举起剩下的糖粒,在伙伴们的簇拥下,迈着金不换的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那得意劲难以言表,仿佛此刻我就是整条街上最靓的那个仔。

老街的记忆里,不仅有那些尘烟中消失的旧事,还有曾经触动味蕾的旧食。老街令人记忆深刻的旧食很多,有骨子豆腐、大碗鱼丸和棋子块(红烧肉),这些旧食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淡出了江湖。所幸,念旧的敦子夫妇在老街深处开了一家小餐馆,主打骨子豆腐,在众人的期待中留下了一丝老街的味道。夫妇经营的小店环境实在不敢恭维,服务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他们开店好像并不是为了赚钱,每天只开8桌,超过8桌天王老子来了也概不接待。就是这种油腻邋遢的环境和爱吃不吃的态度,吊足了众多怀旧食客的胃口,每天从县城和四面八方来品旧的人络绎不绝。

其实,骨子豆腐不是什么大菜,在日子瘦巴巴的年代,聪明的老街人将猪龙骨和豆腐搭配在一起,先将猪龙骨剁碎,再放到石臼中舂成细末,豆腐在开水中汆一下定型。热锅热油把龙骨末爆出香味,滑入豆腐,加入辣椒粉文火炖煮,起锅装盘撒上姜葱籽,老街的味道便蓄势待发。传菜小二用特制托盘托着冒着热气的骨子豆腐在餐桌间穿梭,颇有仪式感地将龙骨豆腐请上餐桌。趁热夹一块热辣滚烫的豆腐入口,吃相虽说难看点,但当舌尖接触豆腐的一刹,味蕾一下子被触发,奔涌而至的不仅是豆腐和肉香,还捎带着儿时的回忆。

老街还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融入骨髓的东西,便是老街芬芳的人情。前一阵,我与几位朋友到甘竹老街的写生基地喝茶。几近黄昏,街上人家纷纷生火做饭。朦胧中,荷塘边小屋里升起袅袅炊烟。在炊烟升腾中,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每两个星期回家一趟,为的是回家挑米和带一些萝卜丝、豆腐乳等干菜,解决半个月的伙食。第二天,为了赶早晨第一趟班车上学,母亲凌晨4点多就起来为我做饭,她轻手轻脚到我睡的房间取米,生怕吵醒我。其实每次母亲来取米时,我都醒着,听到母亲轻轻地离开,我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觉得像我这样的学习态度和成绩实在是对不起母亲,我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吃饱早饭背上书包,我每次都习惯地向灶前忙碌的母亲招呼:“妈,我上学去了。”母亲免不了一阵叮咛。高考前母亲去世了,我仍然两周回家一趟,吃饱饭后,我照样习惯地向灶前招呼:“妈,我上学去了。”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我回头望一眼灶前,只有灶膛涌出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墙上。我忽然惊醒,母亲真的走了,忍不住两行热泪滚落下来!我背上书包,泪眼蒙眬中再次回望灶前,隐约看见涌动的火光中母亲的形象由清晰到模糊。终于,杳杳如渐行渐远的云彩,慢慢地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尽头,不再见!

老街的记忆有辛酸、有甜美,有欢快、有愁肠,不管味道如何,都是人们对过去岁月的眷恋。这种记忆能把一个人从当下抽离出来,拽回旧时光里。老街就是这些旧时光的围墙,尽心尽责地呵护这些时光,把世间冷暖隔离在外头,里面永远只有春暖花开。围墙里的时光是那些已经离开了家乡又无法抵达心中远方的现代人永远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