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画家朋友,早年居于陋室,创作出很多有灵性的作品。他的陋室简陋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郊外租住的一间平房,里面除了他的画具之外,就是一点简单的生活用品。尤其是夏天的炎热和蚊虫之扰,一般人无法忍受,可朋友却安于室内,专注创作。他画原野里风吹动的树,画远处黛色的山,画春水汤汤和秋阳艳艳,每一幅作品都充满生趣和创意。
多年后,画家朋友住进一所大房子。大房子面朝青山,玻璃窗宽大无比,在窗前可以欣赏到一幅绝美的风景。画家朋友有了单独的画室,室内光线极佳,布置得很有艺术格调。我们都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中,画家朋友的创作一定会达到新的高峰。可令画家朋友懊恼的是,这几年他仿佛江郎才尽,再也没有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他把如今的画作跟以前的作品对比,感觉如今的画作缺了一种味道。
画作的优劣与环境的好坏有关系吗?我和几个朋友讨论起这个问题。画家朋友感慨道:“绝对有关系!原来住小房子的时候,我创作时觉得身体里燃烧着一团激情之火,有冲出牢笼的力量,也有创造新生的勇气。如今住大房子,窗外环境优美,我时不时就要张望一番,已然不能专注于画作创作。大房子固然舒适,可我在里面待着却思维枯竭,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对于艺术创作,这句话同样适用。这种情况很有意思,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激起人改变现状的斗志,创作激情由此产生。更重要的是,条件越简陋,心灵越丰盈,因为人的专注点都在作品上面。即使环境恶劣,人也会本能地屏蔽干扰,以更投入地创作来对抗环境,用以补偿生活的缺憾。而越是舒适的环境,人反而会因为完全松弛而缺乏创造力,也会因为耽于享受而失去激情和灵性。
这样的故事不只发生在画家朋友身上,写出《肖申克的救赎》的美国作家斯蒂芬·金也有类似的经历。斯蒂芬·金原先写作时只需一张小桌子、一盏台灯,另外还有一些稿纸或者一台电脑。在小桌子前创作,他文思泉涌,下笔有神。后来,他换了一张胡桃木材质的大桌子,灵感却不见了。他说是因为注意力被桌子上的小玩意吸引了。我觉得斯蒂芬·金也是被优越的环境所累,条件越优越,越不利于人发挥和展现艺术灵性。
这样说来,你就可以理解梭罗隐居瓦尔登湖期间,为何写出那么多优美宁静、深沉厚重的文字了。因为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只能满足梭罗基本的物质需求,所以他才可以沉下心来,思考季节与万物、自然与人类、生存与生命的一些命题。那些文字,给人以启迪。越是简陋的环境,越可以让人释放心灵的自由,拓展思维的宽度。
我甚至觉得,只有在简陋的环境中,人才可以保持足够的敏锐。陋室里面有馨香,简单之中有丰富。不信,你看古代的经典作品为何穿越千年依旧保持着生命力。相比现在,古人的生活环境要简单得多,所以古人能沉浸于书房,专注于思考。人若要保持灵魂世界的精彩与深远,无需刻意追求优越的环境。
在装修新家的时候,妻子说这次要把我的书房好好设计一下,一定得弄得有点档次。我笑着摆摆手说:“不用,我想要一间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