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婆子花

日前驱车东行,同行者对环城大道那一路恣意绽放的月季花惊羡不已。大红,紫红,橘红,粉红,鹅黄,乳白……硕大而蓬勃的花朵扑面而来,飘然而去,让人目不暇接。

车上有人说,这些都是嫁接了的树桩月季,也叫“妆台月季”。妆台?好形象哦!活像是一个个端坐于镜前、头戴花冠、笑靥盈盈的美人。还有人说,这花现在的市价是按植颈来计算的,每公分近百元。呀!这满株的花朵,连绵的盛妆,居然让人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银两。“一棵棵都是千金小姐啊!”一位同行者叹道。“千金嚒,恐怕也谈不上,千元差不多。就叫千元小姐吧!”另一位同行者话爆棚满车。

一杆桩,居然能开出这么多枝、这么多颜色的花朵来,真够神奇的。这毕竟是日常见不到的,以奇为贵的世风催生了它们,猎奇涉玄的心态滋养了它们,让它们在啧啧称赞中随风招展。

“就是呆婆子花!”一路上凝视窗外许久的小梅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满车的叽叽喳喳瞬间停顿了下来。

呆婆子花?我小时候的村子里就有。那位大婶子特别喜欢把花插在头上,每当看到路边、枝头有花,必然掐来插到自己的发间。月月红、桃花、菊花、喇叭花、夜饭花、美人蕉花,还有棉花、洋芋头花、丝瓜花、番瓜花……除了栀子花和葫芦花,这种让人忌讳的白色花朵,其他的花她都喜欢掐,甚至那些小小的马兰花、蒲公英花。一年到头,她的头上总是花开不败。尤其是春夏之际,田野里缤纷多彩,她头上插的花也必然多彩缤纷。红橙黄紫粉……鲜艳铺满了她的头,老远就可看到。邻里私下都说:“活像个呆婆子唩!”这一说,也让她有了新的称呼,而她却满不在乎,我行我素,满脸的笑靥和满头的花朵相映成趣!

其实,头上插花也未必是不雅之事。自古以来,从官员到小民,从诗人到武将,都有喜爱头上插花的,尤其在宋代,兴得很。宋朝有三月初三戴荠菜花的风俗,时有民谚曰,“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意曰仲春之际佩戴荠菜花,可赛桃李之艳。据说妇女头上戴荠菜花,还可除头痛。此一习俗至今多地流传,可谓深入人心。文人墨客赏花插花更自不待说。词人李清照云“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才女插花美容,自不待言。堂堂的爷们,文人、官员中喜欢插花的也比比皆是。譬如大文豪欧阳修诗云“行到亭西逢太守,篮舆酩酊插花归。”理学家邵雍云“头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集文武于一身的辛弃疾则云“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隐约之间,头冠插花的醉态越加可爱了。也难怪陆放翁在《插花》中叹道“有花君不插,有酒君不持。时过花枝空,人老酒户衰。”这似乎在告诫,那些及时行乐之人,还得及时插花。插上花,便添了美意,也有了诗意。这花、酒、诗,牵出了绵延千秋的婀娜英姿和醉人情态。

头,乃人之至要!头上插花,还是要考究一点的。一枝两枝,那是美意或是诗意,再多就不好说了。

花,乃世间的神采,是生命轮回中灿烂的篇章。有时,我们会为危崖上傲立绽放的一株野兰而驻足,萌生敬仰。也会被庭前傲霜挺立的那朵秋菊而感怀,心生怜爱。可谓“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颜色不须多”。但更多的时候,人们是被花的气势所折服的。譬如杜鹃花,一开就是一熢。虽然单柱杜鹃,即便开满了花,也没什么特别的惊艳。然而,成千成万株的杜鹃一起盛开,丛丛簇簇,漫山遍野,点燃了整个山峦,红得惊心动魄,山色因其骤变,人们敬称为“映山红”。还有,安徽婺源梯田上的油菜花、新疆伊犁大田里的薰衣草,能用金黄、蓝紫将天地连接起来,壮美至极,令人荡气回肠,兴叹不已。可谓“花海涛连天,苦我泛无舟”。

看来,花朵的多少,不是问题,关键是看那花朵安插在哪里。人头与山岗不同,想把山冈的气势弄到精致的人头上来,那滋味还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