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某处仰天望云,看天上的云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柔软的云,宽厚的云,坚硬的云,阴郁的云……在朝晖和夕阳中,云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我走在羊肠小道上,听得到云与云碰撞的天籁。
每一朵云都有自己的故事,没有两朵相同的云,但有些云确实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东北角蓬松的一朵,好像前年拉萨城外雪山上的云,同样的安静温柔,一尘不染。一只迷路的蝴蝶在蔷薇花瓣上打滑,它扇动翅膀,踮起脚尖。它不认识那朵白云,在浓郁的花香之间忙碌地采集香甜。
云是故友,在我与俗世胶着时,它悄然来访。久叩柴扉?不,它歇在我的头顶,像草原上的牧羊犬蜷伏在我的脚边。在一缕阳光的带领下,我重回某年的夏天。草原上,羊和云一样暖和,草和人一样青葱,马和风一样疾驰。云特意走了这么远,不知是几时启程、何时抵达,也不知路上可曾徘徊。我抬眼一望,正好碰上它低头的模样。
鹤和雁用翅膀把云连成回家的路线。我不知道,天上没有棋盘样的街道,鸟是如何笃定地飞过景色相似的蓝天的。是云在天上画出了各式的标志线,暗示通过或者拐弯吗?当鸟穿过云朵时,它是否会被温柔相待?
云从钢筋水泥的“山峦”中升起,在城市的“峡谷”和“盆地”里若隐若现。我抬头仰望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云都在上边,勾揽一轮新月,反射人间霓虹,无量无边。
天气预报说西伯利亚寒流前锋即将抵达,由此带来冷空气云团。从那块内陆生成的冷空气“大军压境”,征招的是乌拉尔山脉的针叶林松间的滴露、棕熊鼻翼间的呼吸、花栗鼠洞穴间松果的清香、沼泽中的苔藓、叶尼塞河上的帆影、透明冰凌中蓝色的霜花……它们安静、沉着,磨砺出最锋利的刀剑,然后一路向东,径直向南。
藏在云里的雨,赶路时捎带的炊烟,搅动白雪的白、冰河的寒,修筑起冬的宫殿,千里迢迢都是灰色的森严。
白云、玄云、青云在天空漂泊,从《诗经》里升腾,穿过楚地的碧空,被大汉边塞的长风吹散。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唐朝的云和霞也会重现,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燃烧起明亮的篝火,鸣镝挥鞭。斗转星移,它们从未在时间里迷路。我从无数云的行列中认出它们来,即使经过千年光阴的磨蚀,它们依然灿烂如初。
一个人在天空下,不声不响,看云走过的路线,变成流年。人间世事都在白衣苍狗之间,略一回首,阴霾不见,彩霞也不见了。
落日不是坠入山涧,而是躲进高楼的剪影中,撞进霓虹里。但白云还在,在夜的黑色帷幕上,比白天更白。
在蜀地的各式云层、云朵、云霞中,我以目光为鞭,在天空中放牧,就像苏武在北海度过寂寞的荒寒。我是天空下孤独的牧人,我的羊群就在天空上,它们走来又走去,而它们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