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地处鲁西南平原腹地的一个小村庄,在村庄东部的丁字街口,曾经有一处老碾坊,萦绕在我的梦中,成为我难以忘却的回忆。
老碾坊究竟始建于何年何月,村中早已无人知晓。老碾坊有四面墙,墙体的底层是高约一米的蓝砖墙基,早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墙基以上为高3米左右、宽度约40厘米的土坯墙,建筑面积大约50平方米左右,屋顶为八字交叉木质结构,上面被陈旧的蓝瓦所覆盖,深深的瓦垄间长满了一丛丛茂密的瓦菘,碾坊的南面为一处600平方米左右的小型场院,院子南部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这里曾是村庄东部的一处热闹所在,是乡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给我留下深刻的回忆。
老碾坊是村民们碾米磨面的地方,生产队时期,在这里碾轧的常常是小麦、谷子、高粱、地瓜、黑豆等粮食作物,经石磙碾碎后作为人们的主粮或家畜的饲料。在圆形的碾盘中心,固定着一根铁桩,这是碾盘的轴心,另有一根木棍与其呈十字交叉连接在一起。在碾米的时候,驴子围绕碾道转圈,牵引木棍带动后面的石磙在铺好的粮食上反复旋转碾轧,将粮食脱皮碾碎,最终磨成面粉或糁子,装袋后运到各家各户,成为村民锅灶上的主食。
在我的记忆里,生产队里那头高大健壮的公驴,是老碾坊里最主要的劳动力,经年累月,年复一年,碾道内留下它一串串坚实的蹄印,谱写了一部难以言说的苦乐春秋。相比于其他的牲畜,它的鸣叫声格外高亢嘹亮,有极强的穿透力。为排遣内心的寂寞、劳累或不满,抑或精神充沛时在碾道内引吭高歌,那雄壮高昂而又极具抑扬顿挫节奏感的鸣叫声几乎能传遍大半个村庄,回荡在碾坊的上空经久不散,令人唏嘘不已。为犒赏它的辛苦劳作,在下工后,人们总是先把它牵引到院前的土地上,让它舒舒服服地在院子里打上几个滚,再给它喂多半瓢精饲料吃,之后才将其牵回到生产队的牛屋里休息。
老碾坊与家家户户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人们将收获后的粮食在这里脱皮、粉碎、磨面,运回家中作为一日三餐的主食,碾坊里时常散发着粮食的清香,飘逸着庄户人的生活气息。除此之外,老碾坊还是村子里的“新闻中心”,在生产队时期,队长常常在碾坊南面的空地上召集村民开会,在此议论生产队里的大事小情,茶余饭后,人们总喜欢三三两两汇聚于此,扯东唠西,家长里短,不亦乐乎。在炎热的夏天,这里还是一处重要的纳凉所在,在院前的大槐树下,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总喜欢蹲在树荫下,一边悠闲地摇着蒲扇,一边美滋滋地眯眼抽着旱烟,传播着十里八乡道听途说的乡间新闻或轶事传说。年少的我,最爱听的是那些乡村版的神怪故事,既恐怖又刺激,让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充满诱惑。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乡村版的“聊斋志异”,曾给我重要的文学启蒙,让枯燥的乡村生活充满神秘的色彩,平添了诸多乐趣,丰富了一个乡村少年的精神世界。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承包到各家各户,人们的闲暇时光越来越少,很少有人有空来此闲聊。后来村子里通了电,安装了几处电磨,这所老碾坊也日渐被冷清闲置。老碾坊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年久失修,漏雨坍塌,逐渐成为一处废墟,后来被村里分给一位村民,在原址建起了一处乡村院落,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痕迹,成为村民心中永不磨灭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