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的夏至,连日阴雨。
傍晚,几声炸雷过后,雨势更猛,像用脸盆从天上往下倒水一样,功夫不大,院子里成了小河。忽然,生产队门楼上的大钟响起,脚步声,淌水声,说话声,从院墙外传来。好像是说河涨下来了!河涨下来了!不一会儿,我家的大门敲打得咚咚响,民兵排长杨二小喘着气叫我:“姐!快拿铁锨去石河岸上加坝堰!”我匆忙穿好雨衣,雨鞋,拿好铁锨和手电筒出门,门口邻居妹妹富梅已在等我。
我俩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摔倒了,爬起来,顶着头上的大雨,脚下淌着半腿深的泥水,跌跌撞撞地向灯光集中的地方走去。雨声,水声,说话声,交织在耳边,好像是隔壁牛大哥的说话声,走近一看,果然是牛哥,他们正在挖泥,装沙袋。我俩上前帮忙,我张开沙袋口,富梅妹和另一同伴铲泥往袋里装。正干着,突然发现河上游白茫茫一片猛扑过来。队长大声高喊:“扔下东西!快往两边跑!快跑!”大家扔下沙袋和工具向两边奔去!耳边传来“我的鞋!我的帽子!我的腿”的叫喊声。说时迟,那时快,三分钟不到坝堰被冲开一个大口子,无情的河水直冲向一百二十亩的麦田。队长蔫了,老社员哭了,年轻人不知所措。
大家默默地站在岸两边,眼看着成熟的麦子被大水淹没,大家无计可施。突然有人说:“我们把麦田里的水放到砖窑圪洞里。”当时,谁也没动脑筋,大家打着手电筒,拿着铁锨直奔砖窑厂。殊不知,这一举动,铸成了大祸。
路南是麦田,路北是砖窑厂,近两米高的路基在一百多号人的刨,挖,凿下,不一会儿,马路被挖通,河水像失了缰的野马,直冲砖场。洪水漫淹了砖场,泥沙淹没了砖机,烧砖的窑洞里进了水,半成品的砖坯全毁,砖厂损失惨重。
第二天上午,雨小了,但天还是很暗。我正在家,听到喇叭里叫李海、杨二小马上到大队部开会,我就感觉情况不妙。傍晚,父亲回家对我说:“公社李书记很生气,大骂了队长和民兵排长。”公社李书记说:“砖场的收入,那是全公社社员一年的指望,这下好了,全泡汤了。”公社书记要撤民兵排长的职务,队长说:“全部责任归我,与其他人无关,请领导批评我一个人就行。”很多年后,我才在富梅妹妹那里知道,当年事情处理结果,队长李海,被党内记大过一次。
第三天上午,天放晴了。社员们都站在麦田泥泞的田埂上,面对一片狼藉的现场惨不忍睹,一百二十亩成熟的麦子,浸泡在水中,有的只露出头,有的麦穗被洪水浸泡,队长讲:“这样下去,不出七天,麦穗就会发芽!”砖厂更惨,烧砖用土多,坑很深,水流入后,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小湖,水的深度不知多少?但从上面看,水面多漫到厂房的窗户,挖开的路段,水还在不停地往里流。幸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第四天上午,队长领着全队社员在麦田里剪麦穗,鞋都脱在田埂上,裤子挽在大腿根,人站在半腿深的水中,用剪刀,或镰刀,剪下麦穗,装进围在身上的挎包里。单靠队里的百十号人,恐怕麦穗发了芽也剪不完。好的是,公社李书记号召全公社各大队民兵连参与抢剪。地头立着“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学大寨”“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标语,周围各村民兵都参加,有河西大队民兵连,有阳邑大队民兵连,还有大专院校的学生志愿队……各队民兵连的红旗,在麦田的田埂上迎风招展,麦田里人头攒动,参加抢收麦穗的人越来越多,有剪穗的,有装穗的,有运送的,还有负责麦场晾晒的,队长安排专人负责,剪穗只用了三天时间,这场夏至抢收大战才告一段落。
接下来的任务是翻晒,打麦,晒麦子,交公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