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如花

身居江南,时令虽已至初冬,可步入古园郊野,全无冬之萧瑟与冷寂,木芙蓉粉色的花瓣如少女系在马尾辫上俏丽的头花,在湖畔风儿的逶迤间摇曳舞动。水杉树林里那匍匐一地的大吴风草,像莲叶般硕大碧绿的叶子间,擎举着一朵朵耀眼的明黄色花儿,引得蜜蜂不时亲吻着花蕊,凝望间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环视四野,像冬爷爷打翻了颜料盒,水杉如羽的叶子已变成了焦糖色,枫叶灿如朝霞,灯笼树金黄一片,不由得想起杨万里的“梧叶新黄柿叶红,更兼乌桕与丹枫”。这如花般醉染郊野的冬树,让人回眸痴望间便情思旖旎。

那日从沸腾喧嚣、烟火气十足的菜场挤出,途经湿地公园,扭头的一瞬就被堤岸几棵高大的乌桕树迷了眼。满树的叶子呈现出红咖黄绿各种渐变色,像繁花缀满枝间,难怪元代诗人黄镇成赞它“疑是早梅花”。最有趣的是它的果实,初被一层蜡质黑皮包裹着,当黑皮褪去就露出三瓣细小的白色果实,远远望去,像缤纷绚丽的花叶间绽放出的一粒粒雪白的小花苞,又像雪花轻覆枝头。忽听一阵翠鸟欢鸣,寻声望去,只见几只珠颈斑鸠和金翅雀已翩跹枝头,它们轻轻啄食着白色果肉,原来这富含脂肪的小小籽粒,竟是鸟儿的美味珍馐。

在初冬的暖阳里负暄闲坐,蓦然转身,就被那打着璇儿在空中纷纷飘落的梧桐叶点靓了双眸。梧桐那如花的黄叶像一只只翩跹的蝶儿,风儿拂过离枝漫舞,那落叶飘零的唯美烂漫,撒得幽幽草丛像落了一地黄褐色的花儿。忽然一片落叶飘于肩头,我捏着叶柄若手捧珍宝,凝神细赏它的脉络走向,倏然间想起一句话: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

每到初冬,冬姑娘香袖一拂,银杏这树中精灵迅疾就魔幻般换上金灿灿的外衣,醉染得“满城尽带黄金甲”。真是一叶之灵,让人窥尽岁月之魅。那碧云天,黄叶地,满目的诗意静美,忆及往事,却让我心间如咀嚼它的果核般恬美中又略含苦涩。那年一场痛彻肺腑的脊椎骨手术后,身体刚恢复过来,双亲用轮椅推着我去那座离医院很近的古寺。进入正门,我便被那棵千年银杏震撼了,它苍老粗大的枝干上,亮闪闪的黄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成了古寺大殿前最耀眼的一束光芒,美得让人宛如身处琉璃仙境。钟声袅袅梵音里,母亲给树下系上祈福的红丝带时,一束暖心的光也驱赶着我心间的阴霾,此后的岁月里,无论经历多少幽暗与凄苦,这一幕都成了点亮我心灯的那簇火苗。

冬树如花,缤纷而凄美,那一枚枚在风中漫舞的枯叶,在走向涅盘之时,却毅然化为沉泥滋养着生命的根须,为我们演绎着生命的壮美与风骨、凛然与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