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鹅湾最刺激的一次降落

鹅湾上午天气非常好,让我也对今天的飞行有了更多信心。我们打车到了机场,路上还经过了一些废弃的美军宿舍。

到了航站楼,我忽然发现门口停了一排战斗机和导弹。我放下行李,又自己走了出来,拍了几张照片。

鹅湾曾经是北美非常重要的一个军事基地。在二战后期,雷达技术开始发展和普及。而那时候没有卫星,没有其他的技术,所以做洲际导弹的早期预警很难,像北美这种防空雷达也是只能一个雷达站挨着另一个雷达站。而鹅湾这里就是早期预警系统的最东面的起始点。

回到停机坪,把东西往飞机上装。回头一看,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机坪上停了一架我非常喜欢的二战期间传奇飞机C-47,也叫DC-3。它在中国是1949年11月9日两航起义用的飞机,在西方是诺曼底登陆的时候空降伞兵的飞机。作为同在停机坪上的飞机拥有人,虽然他的飞机能买几十架我的飞机,但是我还是可以厚着脸皮,很自信地过去跟人家搭讪。他们也在装机准备起飞,我过去聊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真是有钱任性的那种美国金领,业余爱好是开航空博物馆。这次是从欧洲刚飞回来,在鹅湾停顿加油。去欧洲的原因就因为朋友的DC-3一个轮胎坏了,美国没有合适的,所以去柏林拉了一个新的回来。而机主的一堆朋友就搭着这个飞机,顺便去了一趟欧洲。

其实去欧洲倒不新鲜,但是这段航路特别美,从加拿大鹅湾出去就是格陵兰,横穿格陵兰之后到冰岛,冰岛飞出来还能路过法罗群岛,然后到欧洲大陆,这都是平时自己很难去到的地方。

机主很友好,让我们自己在飞机上玩了一会儿。我拍了拍照也就下来了,别过之后,我们回到自己的小飞机上准备起飞。那种感觉就是,刚从劳斯莱斯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小吉普上。

今天飞北极星湖机场,是一个不但没有塔台,无人值守,甚至连镇子都没有的机场。但是有个狩猎区前哨所,机场里也有航油。航程680海里(合1259.36千米),顶风,预计用时5小时50分钟。

今天要飞的地方很特殊,周围没有备降点,在这种情况下,我需要考虑一个叫作“不可返航点”的概念。也就是在一条从A到B的航路上,在某一个点就要作出决策,是继续往前还是回头,因为没有一个C点可以让我降落。所以,过了这个点就只能前进,因为再回头的话燃油就不够了。

我们一路飞行。在起飞后不久,天气就开始慢慢没有那么好了。这个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因为我们正在通过低压区。虽然低空都是云,但也没有看到什么太明显的强对流天气。而在过“不可返航点”的时候,天气是不好不坏的,这时候是我需要作决定继续前进还是返回的时候。根据天气图,我判断这就是我遇到的低压的边界了,再往前天气应该会好。可结果却是越往前天气越差,到最后连500米的能见度都很难保证了。又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飞行,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我开始降低高度。我深知我对地形没有那么熟,我的策略是要先降低高度到云下,这样能跟地形一直保持目视接触,换句话说就是能看得清地面。

航图上有比较明确的周围海拔最高点的标注,但是因为我没办法获得确定的场压,也就是我在的这个低压区的修正海压,所以我的高度表是不准确的,我只能用GPS高度。而最保险的是目视估算,也就是说,因为我在的位置GPS是准确的,然后看航图这里的海拔就可以知道,之后再看前面的航路在航图上有没有海拔上的升高。在快接近跑道的时候,我还特意把跑道放在我窗子这边,这样更便于我能找到。

穿云之后空中下着大雨,能见度非常不好。而我要找的真是一条土路而已,没有任何标志标线。不过因为比较准确的GPS定位,我看到了这条土路跑道!伴随着大雨和大风,我做了一个比较急的转弯(为了保持能一直看到它,否则我怕往前飞太远回来又看不见跑道了),在最后降落的时候失速警报提前响了两次(就是因为风乱)。

安全降落后,我长舒一口气。我在学飞的时候,航校的学员休息室墙上就挂了这么一句话:牛×的飞行员,需要靠牛×的判断力,尽量去避免那些需要靠牛×的技术去解决的情况。其实飞行圈子里并不推崇这样刺激的降落,相反,这甚至是我难以启齿的一段经历,因为我真的应该在鹅湾再等一天再起飞。如果让我再作一次选择,我一定会等。

但这一天的刺激并没有到此结束。然而此时天真的我竟然还在飞机附近各种摆拍。

下飞机拿行李的时候,我总听到有什么东西响。这个响声就好像我们小时候玩俄罗斯方块游戏的音效,短暂,持续。可那时候我也没多想。

我从飞机的对讲里联系了哨所,他们派车过来接我们过去住宿。这边属于魁北克省的北部,所以英语成了第二语言,而我的法语简直是差到单词都不记得的程度,沟通还是有些许问题。我想用翻译软件,无奈这里的手机也是没有网,手机信号都没有。到了哨所,住下了,据说是有Wi-Fi,我连上了Wi-Fi,但是也没有网。然后我去同伴屋让他帮忙弄一下今天拍摄的影像资料。

到了他的房间,安静的空间内,我又听见了刚才的那个声音。我说肯定是有声儿,咱们找找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找到了。是我们走的时候,朋友塞给我的一个救援用的设备。它的优点是可以在没有任何手机信号的地方通过卫星发邮件跟家人和朋友联系,而且也有一个救援的功能。

这个设备发出的声音,就是这个一键救援被启动了。我不知道启动了多久,但屏幕上显示的是救援已经确认,正在赶来。我脑子里一下闪过了6——7位数加币(1加元约合人民币5元)的救援账单,当时心里一惊,马上冲出房间,来到空地上(GPS信号好),然后尝试取消这个救援。

这是我印象里生命中过得最慢的2分钟。最后,仪器上显示取消成功。

天真的我又一次以为今天的刺激就算结束了。同伴把视频和照片拷贝到移动硬盘上,我也没啥事,想着给家里打打电话什么的。这个哨所有一个插IC卡的公用电话。我来到哨所的办公室,买了一张IC卡。

可能是因为在哨所办公室,这里距离路由器最近,所以我的手机突然有了反应,收到了两条微信,是我媳妇发给我的。

“你在哪呢?还好吗?”

“刚才国际救援中心给我打电话了,说联系不上你了,收到给我回个电话吧。”

当时我拿到这个救援设备的时候,确实认真去注册了一下,我把我的信息和我紧急联系人的信息都写得很清楚,所以他们是有我媳妇电话的。

我赶紧冲向IC卡电话亭,拨通了她的手机。

我:“喂,我收到你的微信了,但这边网不好,也没办法给你回,刚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了?”

我媳妇:“嗯,凌晨2点多的时候有个美国来的电话,我还以为是我这边工作的事,接起来对方说是什么国际救援中心,知道我是中国人还有个第三方电话接进来,是个翻译,然后他们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在干什么,问了你的穿着,体貌特征,血型,药物过敏,反正问得挺细的。”

我:“那你是不是吓坏了?”

我媳妇说:“挂了电话都凌晨3点了,我自己坐了一会儿,想着如果你要真有事我连加拿大签证都没有,还得办好多其他事。我想了一小会儿,觉得什么事都得早晨以后才能处理,所以我就继续睡了。睡了一会儿他们那边又来电话,说取消搜索了,说这个肯定是你那边手动取消的,所以知道你没事了。”

她不但没有怪我,而且还没有一丝慌乱,甚至时至今日都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就好像是我忘了拿快递,或者是出门忘了关灯一样的小事。我这媳妇真是,格局太大了,太脱俗了。

(摘自中国工人出版社《北极日记:自驾飞行追梦之旅》    作者:王思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