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朋友想要我陪同去游山。我说,看山,宜等秋季去。
立秋后,雨就不常落了。偶尔撒豆一阵,气势也颇为收敛。云高雾淡的季节,群山格外放肆,袒胸露背让人瞧。月亮也一样。
前几日立秋,领着家人往孙水公园散步。天气极好,不冷不热;路也极好,雕栏玉砌;树也极好,草也极好。风摇起伏处,浓翠嵌新黄。一切都极好。
孩子们一进到公园里,真如困龙逢水,四散着撒欢儿。我与夫人只得小跑儿紧随。孩子们于浅秋嬉闹的画面,不由勾出另一个场景:一片大山里的秋色。那巍巍的山,那弥漫草叶香气的秋,那回荡着放牛娃声音的山谷。自那群放牛娃离开以后,山,也寂寞了吧!
秋过山头,风景极好。蓝到通透的天,恣意变幻的云,延绵起伏的山。稻田一丘一丘的黄,一山一山的黄。菜园的颜色要更丰富一些:青的冬瓜、白的白瓜、紫的落花生、红的黄瓜种,还有母亲栽种的红叶枫,一眼看上去五颜六色的。
山里活儿多,秋天更多,且皆是大活儿,偷不得一点儿懒。农村的夏季相对清闲。于娃娃而言,为数不多的一桩活儿就是翻红薯藤。当薯藤长到尺余长时,将四散生长的藤一行行扯倒,摆放到同一个方向。长到一米左右,还得再翻一次。这样的活儿,可做可不做的,许多时候,拖一拖也能躲过去。
入秋,娃娃们的头一桩活儿便是杀红薯藤。若夏天没有躲懒,薯藤翻扯得好,杀薯藤就是件极简单的事儿。左手抓藤,右手握镰,片刻便能将活儿做完。若夏季只顾着贪玩儿,未翻薯藤,此时便麻烦了。一条两三米长的薯藤,东爬一丛,西蓬一堆,前后左右缠到一处,连下刀的地方都找不到。许多苦,是躲不脱的,不过早一点儿,或晚一点儿罢了。主动一些,积极一些,反倒不至于手足无措。杀完薯藤,不能立刻挖红薯,杀掉长藤,红薯在土里长得更快。将薯藤一扎扎捆好,一排排晾到地里,待晒干后再一担担挑回去。这个时间,正好去扯落花生、捡冬瓜。种落花生的土很蓬松,是沙质地。只需握住花生苗,用力一扯,一串串落花生就拔了出来。
落花生有许多样吃法,大人喜欢吃才扯出土的新鲜花生。我是不喜欢这样将就吃的,味道不香甜,还时常吃得一嘴土。井水煮花生,滋味就要好很多。落花生扯回去,用清水洗净,再盛一锅井水,将花生投到锅里,煮熟即可。有些人家习惯在水里撒些五香粉,那样煮出来的味道更浓烈,但不宜多吃,极易口干。若拿清水煮熟,再盛到太阳底下晒干,如此晒干的花生才真的是人间美味,令人难忘。还有一种吃法,味道更妙。放牛时,于坎处生一堆柴火,待明火燃烬,再到别家地里借几兜落花生,刨几个黄心红薯,丢到火石堆里,再添几根新柴。如此煨烤出来的花生、红薯,味道才叫棒呢!
捡冬瓜也比较有趣,冬瓜的长藤,四散爬得老远,总爱将冬瓜藏到石缝里,挂到峭崖边。娃娃们眼尖,是找冬瓜的好手。若寻着一个大的,便兴奋地大叫:“这儿一个,这儿一个。”胖胖的冬瓜扛在肩上,像个得胜的将军。
杀薯藤、扯花生不过是顺手的活儿,忙完,就轮到扮禾了。
我家坐落于黄龙坳山肩,屋对面是马头岭。两山间逶迤的平缓地带,是村里的主院落。我家稻田离屋很远,要行经院子,再越过马头岭,翻到山的另一边,一处称“马屁股后面”的崖湾,一湾梯田,叠着七八丘,全是我家的。不晓得哪一阵秋风拂过山岭,捎带着给梯田上了颜色,前些天还茂绿如油的水稻已变得金灿灿的了。
农民经过田埂时,随手薅起一束稻穗,搓落几粒谷子,放在眼前看一看,又抛到嘴里尝一尝,告诉一旁的娃娃:稻谷熟了。娃娃听也不听,只亦步亦趋贴在牛屁股后边。
谁家的扮谷桶先开了响,漫山的扮谷桶,便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那几年,父亲在城里工作。挖薯、扮禾,皆是母亲领着我们三个娃娃做的。往田里抬扮谷桶时,母亲抬前边,我与弟弟抬后边。担谷回来时,母亲担一担,我担平担,两个弟弟拿蛇皮袋,一人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