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的一支钢笔(2)

我对这件事印象很深,直到如今已过去很多年了,我的眼前依然能浮现出当时的场景。当天晚自习,本来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在教室前面坐着,边批改作业,边不停地喊学生到他面前逐个儿解难释疑。现在想想,我应该很庆幸有那样敬业的好教师,可我却没能好好学习。别的同学都趁这个晚自习抓紧补习,不懂就问,可我那天却埋着头,偷偷地写着周记。我憋了一肚子的话语,无法对人诉说,只好写到周记里。

我的同桌是一位非常文静的女生,学习成绩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老师把她安排和我同桌的理由很可笑,说我上课爱看闲书—小说,就让她来监督我、帮助我,因为她是学习委员。她见我一声不响,一直在埋头写着什么,便有些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问道:“你在写啥?不看数学?”

“没啥,我写周记。”我见她问话,边回答,边忙用手捂着,不让她看,担心她告诉老师,会受批评。我知道,作为学生,数学老师的课,我却写作文,可是犯了大忌的。

“这是数学晚自习,你不怕数学老师看见,批评你呀?”她轻声提醒我。我从她柔和的声音里感受到她的善意,便放松了警惕,将捂着本子的手移开。

“没事的,马上就写好了。”我红着脸,冲她腼腆一笑,回头捏着手中的笔,朝地上用力甩了甩,嘴里咕哝道,“又不下水了。”

同桌莞尔一笑,轻声说:“期中考试,你数学考得不好,得抓紧点儿。”说罢,就又低头做她的数学题了。

我应了一声,拿出墨水,吸了点墨,继续写周记。刚写了几个字,手中的钢笔一下子冒水了,原来是里面的皮管烂了,弄得手上、作业本上全都是墨水。擦净手上、作业本上的墨水,那笔已经没法用了。我只得将它当作蘸笔,就是写几个字就在墨水瓶里蘸一下墨水,颇有些电影里英国人用羽毛笔写字的味道,虽说麻烦些,但还能写字。我的这支钢笔,是我的母亲用过的。后来给我用,从小学用到初中,我用了好几年了。我多次跟家里提要求,要换只新笔,父亲总是说:“只要笔尖能写出字,总还能用。”没办法,只能凑合着用了。

大概是我写那篇周记时严肃而神秘的表情引起了同桌的好奇,她一直惦记着,追问我在写什么。我只是回答:“周记,作业。”

“作业还那么神秘。”她笑了笑,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让她看。

没想到周五,这个谜底竟然向她揭开了。那天下午,照例是作文课,铃声一响,语文老师手里抱着一摞子作业本走进来,双手按着讲台,环视了一下教室,对大家说:“今天作文课,先给大家念一篇同学的周记。”

我开始没太在意,听着听着,感觉很熟,这不是我的周记吗?老师怎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了出来?这篇周记讲的就是那天杂技团的事情,我记得题目叫《美少女大闹杂技团》。其实,当时班里好多同学都在场,都是知道的。于是,教室里便有了议论声,交头接耳地活跃起来。老师将那篇周记念完后,才说是我写的,还进行了点评,说场面写得很生动,让人看了如临其境,并对文中的观点进行了肯定。说那篇周记里使用了先扬后抑的写法,先写那位女学生很漂亮,到后来笔锋一转,写她的态度,写她不依不饶的蛮横,对她进行了批评。又说从文中看出另一个我,平日里看上去很腼腆,竟然还具有侠肝义胆。

老师的一番话,惹得同学们纷纷向我投来火辣辣的目光,此刻,我的脸上早已滚烫滚烫。我低着头,不敢看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心想,同桌也会笑话我吧。我瞥了一眼,见她坐得笔直,脸上果然微笑着。这时,她应该知道我那天晚自习在写什么了吧。虽说我的作文在课堂上被老师读给同学们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次不一样,以前的作文都是瞎编的,这次却是纪实的。

两天后,大概是周一吧,也是晚自习,快要下课的时候,我正昏沉沉地望着书本发呆,等待下课的钟声敲响。突然,我眼睛的余光看见同桌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轻轻地放到我的面前,脸上泛着红晕,笑了笑,说:“送给你了,这是我过生日那天,我爸给我买的。”

我一个激灵,头脑清醒过来,脸一下子烫热了,忙说:“我不要。”说着,手一推,又将笔还给了她。当然,这一切都是悄悄的,担心会被别的同学看见,传出不好的话语。

同桌又是莞尔一笑,解释道:“都是同学,咱俩又是同桌,就送给你了,你的作文写得好,给你好好写作文。”说着,伸手又将那支钢笔推到我的面前。这次,她的手掌并没有马上收回,而是在我面前停住,顿了顿,才慢慢收回。那意思很明白,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她的态度很坚决,看来,我不接受是不行了。

那是一支崭新的英雄钢笔,黑色的笔身,金黄色的笔尖,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同学、老师用的笔,笔尖全是白色的。她的爸妈是乡医院的医生,家庭条件比较优越,自然舍得给女儿买这样好的钢笔作为生日礼物了。可是,她却送给了我,我自然十分珍惜,心里很感激她的这份情谊。这支笔伴我读了初中,读高中,后来我又携笔从戎,带着这支笔到了部队,用它写了两年的新闻报道。直到我上了军校,实在不能用了,才不无惋惜地换了一支新钢笔。

时至今日,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对这支英雄钢笔充满了无限的怀念与眷恋,它承载着一位同学对我的深情厚谊。只是那位同学,我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不知现在她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