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一条鱼(3)

这好像是孙荣第一次连贯地说那么多话,张华生扯出僵硬的微笑。

“孙荣,你外婆因为服用了过量镇定药物,导致心脏超负荷运作,又遭到了高压电流电击,所以才过世。”

“是……”孙荣的声音有些颤抖,张华生忽然伸手,抓过孙荣的胳膊,将那只打火机塞进他的手心。

“孙荣,电子打火机每次点燃时,瞬间的电压会达到几千伏,正常人接触的时候不会受到伤害,可如果是心脏本身就非常脆弱的人──”

张华生凑近他,说:“孙荣,听说你外婆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浑身湿得好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我不认为一个汗腺在退化的老年人可以突然出那么大量的汗液。这个打火机的火嘴上一定残存了你外婆的DNA,她是你送走的,对吧?”

话音落了,孙荣脸上的冷漠逐渐分崩离析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抖得像筛子一样,然后哭出了声。他哭得那么痛苦,声嘶力竭,就像要把心脏都呕出来一样。

张华生咬紧了牙,咬住了嘴里没有点燃的烟。

“外婆──外婆活得太痛苦了,她是自杀的,不是姨妈杀的,所以我才要帮姨妈隐瞒下去──”孙荣的声音断断续续,“外婆清醒的时候,总说想死,我一直盯着她,怕她真的做傻事。可是那天──那天我回家,姨妈喂了她药,她清醒了点儿,就挣扎着自己又去吃了药。她想自杀,我吓坏了,要拦着她,可是──”

孙荣瘫坐在地上,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膝盖,模样十分可怜:“可是她求我,说让我不要管她,她要死。我后来,我后来受不了了,才抓起一边的打火机,老师,我真的不想的……”

张华生盯着他瘦弱的身影,包里藏着孙荣那张全班垫底的物理考卷。良久后,张华生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荣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张华生对他挤出笑容:“老师就不去送你了,这个打火机,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您……”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要带着你外婆给你的祝愿,好好活下去──”张华生眯起眼睛,转过头。

财先生和那条鱼一起葬在了水塘边上,学生们甚至给它修了个小小的坟,而孙荣一次也没有来看过财先生。

“孙荣,除非被电击过,否则鱼是不会淹死的。”

孙荣顿住,抬头看着他,眼眶干涩,不知何时收起了泪。

“财先生从不会到池塘边去,除非有人带它去。而且,财先生从来只吃猫粮,不吃活鱼。”

张华生的话接连不断脱口而出,孙荣盯着他,目光中逐渐蒙上一层说不明白的晦暗。

“学校之前淹死的那几只动物,都不应该出现在池塘周围,”张华生目光与孙荣相接,“孙荣,你说在它们的毛发下面,会不会藏着和你外婆一样的电击外伤?”

说完,张华生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那张石凳。

恐怖的真相

孙荣离开那天,全班都去送他,仿佛没有人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欺负他的,后来班长回来告诉张华生,孙荣等了他许久。

他问班长,孙荣有什么话留下,班长说,他说不会忘记老师。

张华生一怔,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孩子是那么恐怖的生物,可以睁着那么圆那么亮的眼睛,说着那么天真那么自然的假话。

孙荣在撒谎,从第一天他去那个家里就开始撒谎,或者更早一些,早到从那篇作文开始,早到从那些动物的死开始。

那时候他的外婆已经病了一年多,根本不可能像作文里所写的一样宠爱他,给他买帽子,买礼物。张华生就是在看到那顶棒球帽后才开始怀疑的,那家体育用品店一年前才开张,而这一年里,孙荣的外婆早就无法下床了。

外婆根本没有寻死,一个已经糊涂得认不出人的病人怎么可能寻死,而他的姨妈也绝对没有犯错。

平时都是孙荣在照顾外婆,那些过量的药剂都是他放下的,只因为他是孩子,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的物理考了年级最差,他到底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到打火机的电压会瞬间达到几千伏?而他又是怎么会想到,要先用冷水泼到外婆身上,才能更好地导电?

所有的答案只有一个,孙荣已经预谋很久了。这个小小的、邪恶的念头,估计在第一次被人叫作疯婆子的外孙时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他一直等着这么一天,在所有人面前装出孝顺的模样,在动物身上一次次地模拟试验,每杀一只动物,他心里就杀了一次他的外婆。他甚至故意旁敲侧击,让张华生不得不告诉警察关于姨妈的伪证。

他早就在那颗小小的、算计的大脑里,将这事想得清楚彻底。

张华生站在孙荣外婆的坟前,放下一束白色的花。张华生双手合十,对着那坟鞠了一躬,接着摸出电话,按下110。他故意等孙荣离开才报警,因为他回想着那天离开时,孙荣久久地盯在他背上的眼神,那是一股如同蛇一样冰冷的,一寸一寸舔过他皮肤的目光。

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远方若有似无响起警车呼啸的声音,张华生眯着眼眺望片刻,又低下头来,对着那坟道:“老人家,您所疼爱的外孙,是一个可怕又恶毒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