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槐河

深秋的一天,赵云在群里抒情道:“好怀念那个文学年代,我想大家了!拟于月如银盘之夜,邀诸位至槐河边‘水云轩小酌。”随后是三个表情——拥抱、拥抱、拥抱。

看到群消息,大家兴致勃勃,毫不犹豫从各自不同的人生角色里抽身而出,齐聚“水云轩”。

正是蟹肥芦花白的时节,站在“水云轩”二楼落地窗前往外看,月色下的槐河,铺着薄薄的银辉。赵云不吝金钱,点了槐河大闸蟹、槐河银鱼丝、槐河白虾,此谓槐河三宝。酒过三巡,赵云醉眼迷离地望着王然道:“听说你见到过胡诗人,怎么没把他揪回来?”

说到胡诗人,刚才还热热闹闹,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胡诗人失踪好些年了!

胡诗人其实不姓胡,因蓄了一把马克思式的大胡子,文友们便叫他大胡子诗人,叫着叫着就叫成胡诗人。

那时小城文学圈里,有希望写出名堂的没几个,胡诗人是“没几个”里最耀眼的一个。他所在的企业,法人代表是个风雅之士,点名让胡诗人坐上了厂办主任的宝座。有点权的胡诗人在法人代表面前煽风点火,建议厂子出钱开个实体。实体叫“槐河沙龙”,卖咖啡,卖川菜,当然也卖酒。沙龙名义上招待各地来谈业务的商家,其实成为了文学沙龙,远近文友纷至沓来,推盘换盏,谈小说谈诗歌谈散文,谈得热血澎湃,谈得泪流满面。

谁也没料到,风光无限的胡诗人却混成这拨人里最狼狈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欠了一屁股债,却无法偿还:借给诗歌爱好者某某某4.5万元开书店,借给写小说的某某某10万炒股;借给女粉丝某某游青藏线1万元……借出的那些钱,一部分是拿沙龙账上的公款,一部分是向亲友们借来。终于有亲友扛不住,开口向他讨债。胡诗人一脸愧疚地向亲友拱手央求。夜深人静时,胡诗人开始向借钱的文友们逐个打电话讨还,大家都说尽量想办法,结果是都没想出办法来。债主中有人终于失去耐心,搬走了他家的电视机、VCD和稍稍值钱的家具,当时正值下班时间,惹得一群左邻右舍凑过来看热闹。当小学老师的妻子,在他消失一星期后才在桌子玻璃板下找到留言条,胡诗人说:“老婆,对不起!我下海挣钱还债去了!”

这以后,文友们雅聚时,赵云总在酒桌上说:“各位留个心,谁见到胡诗人,马上打电话给我,我要把这家伙揪回来。”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做了一个揪胡子的动作。

王然举起杯子,跟赵云碰碰,一口饮下半杯酒,扫一眼大家,缓缓道:“我确实找到过胡诗人,准确地说是无意间撞到的。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我去南方某城开会,当地的朋友为尽地主之谊,带我们去吃个夜宵。在夜市一条街,我们挑个干净的排档坐下。朋友点了一桌子菜,竟然还是我们槐城风味。那天喝到夜深,朋友喊声埋单,一个大胡子走过来,从朋友手上接到钱就走开了。咦,这个人好熟悉呀?当时喝得晕晕乎乎,一时又想不起来。回到宾馆洗澡后躺下,我一拍被子——哎呀,这不是找了好多年的胡诗人嘛!第二天,我和当地的朋友颇费了些周折,找到胡诗人租房的村中村。房东是个50多岁的妇人,她说:’你们问大胡子吗?他昨晚搬走了,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他生意刚刚做得有起色,竟搬走了,莫名其妙!”

饭桌上,又一下子安静下来。赵云忽地站起来,一拍桌子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掘地三尺也要把大胡子给揪出来!”

大家抬起头,看着赵云。只见他把大手一挥,掷地有声道:“我要出资把这‘水云轩给盘下来,还叫原来的名字——’槐河沙龙!还请我们的胡诗人当经理!大家意下如何?”

好哇!这齐齐的喝彩声,把槐河上空的月亮都震得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