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人(2)

于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菊本太郎尝试着在霓虹灯闪烁的东京新宿街头抱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愿意倾听您的心声,我愿意听您诉苦!”嘿,竟然有很多男男女女排着队等着和他说话。只要他专心致志地倾听,真诚地表示理解,友好地微笑点头,一句话也不用说,什么事也不用干,倾诉者都会说是太郎今晚给他们带来了轻松和释放,并自愿献上感谢的费用,他每小时的所得竟然是他从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于是,灵激一动想出了一个全新的行业:“出租人”。时间不长,菊本太郎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并在日本几个中心城市群成立了一个又一个分公司,总公司已经开始在做上市前的准备工作。

十二月下旬,就在圣诞节的前一天,东京都的天空灰蒙蒙的,很快飘起了鹅毛大雪,气温骤降到零下。可能是由于天气的原因,那天出租人公司顾客并不多。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公司准备提前打烊。一个穿着厚厚的棉大衣,戴着古怪面具的男人披着浑身的雪花走进了总公司,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来的。来人指名道姓一定要董事长、公司首席“出租人”菊本太郎本人接单,否则今天就不走了。

顾客就是上帝。菊本无奈地放下手头的事情,把不肯脱下面具的客人引进一间雅致、舒适、安静的谈话室。客人一开口,菊本听出来是经过变声处理的。菊本见怪不怪——平时也有一些不愿暴露身份的倾诉者会戴着面具前来诉说隐私,但既戴着面具,又进行变声处理的,就不多了。估计客人要倾诉的话一定有难言之隐。

榻榻米上,菊本太郎面对着客人席地而坐,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是促膝谈心。客人似乎有五六十岁了,说是来自九州乡下,是菊本太郎的同乡。

刚一坐下,来人就追问菊本能不能“出诊”,就是跟他到乡下走一趟,为他因孤独而患了抑郁症的老伴“看看病”,听听她的倾诉。只要菊本答应,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老汉自诉自己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早年死于非命,实际上只有太郎一个孩子。但老两口含辛茹苦把儿子培养到大学毕业后,儿子却嫌弃二老,一声不响离家出走,几年中音讯全无。老两口相依为命,苦度时光,渐渐疾病缠身。老伴更是思儿心切。自从两年前得了抑郁症,虽然年纪不是太大,但已是风烛残年,最近更是卧床不起,意识不清,整天喊着儿子的乳名,眼看就要不行了。听说这里有一家专门善于倾听的诊所,可以缓解人的心中郁结,特别听说有一个名叫菊本太郎的,倾听别人说话时特别耐心、细心,有爱心,非常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所以慕名前来,邀请菊本先生能够屈尊“出诊”,到九州乡下跑一趟,陪伴患抑郁症的老伴谈谈心,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听着听着,菊本太郎越来越感到心绪不宁,如坐针毡,焦躁不安起来,这可是倾听工作中的大忌。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叙述着。终于,忐忑不安的菊本太郎忍不住问道:“先生,请问您儿子的乳名叫什么?”

“我是个乡村教书匠,他的名字来源于中国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的大名菊本,小名南山啊——”

一切不言自喻。菊本太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老者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苍老的脸上,老泪在皱纹密布的沟壑里流淌,已经湿透了衣襟。他依然沙哑着喉咙说道:“孩子啊,我并没有用变声器,只是这几年你妈病情越来越重,加上思儿心切,老夫我渐渐哭坏了嗓子。”

菊本太郎彻底知道自己错了,如果连生我养我的亲生父母都不能去陪伴、侍奉,哪里还配到社会上去当什么“出租人”!他抽泣着小心翼翼扶起衰老的父亲,交代完公司的事情,一分钟也没有耽搁,便立刻启程陪老父亲回家。心里默念着:“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悟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这是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教给他的陶渊明《归去来辞》的诗句。

菊本在内心深处发誓,这一次一定要以最大的孝心,最大的耐心,最持久的恒心陪伴孤独久的二老,用自己那颗负疚不的心去倾听爸爸妈妈久违了的倾诉,让双亲过上有依靠的幸福生活。如若连这些都做不到,就再也不回东京去当什么“出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