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苗妈张口就骂:“死老头子,你红口白牙地瞎嚼蛆,咱姑娘好好的,她要是没了我也不过了!”
可事实是,大伙把芦苇荡找遍了,也下河摸过了,都没有人。这只有一个解释:春苗洗手时滑下河,她不会游泳,淹死了。河又宽又长,她的尸体漂走了,没处找。
紧接着又有一个说法盖过了这个说法:春苗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掳走了,或干脆被它吃了。这种说法正是姚家人散布的,理由是姚家小子回想起一个可怕的细节:他牵着驴子来到事发地时,驴子突然不走了,怎么牵也牵不动。这太诡异了,肯定是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不管怎么说人都没了,春苗家这悲伤劲儿还没缓过来,姚家人就来要彩礼,说:“情归情、事归事,我们家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春苗家这边的人气炸了,说姚家这嘴脸太难看了!正挽起袖子要打要骂,老韩开口了,分外冷静:“人家没见到人当然要钱了,有啥可说的?彩礼全部退回。”等回过头,老韩又对春苗妈说:“这姚家人太冷血,咱春苗嫁给这样的人家能有个好吗?是我看走眼了……”
可在大伙眼里,冷血的不只是姚家,还有老韩。亲闺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始至终都没见老韩流一滴眼泪。更让大伙目瞪口呆的是,只过了几天,老韩就背起一套家伙,继续走村串户做手艺了。
春苗妈骂道:“你还有心思挣钱?你怎么不一头扎到钱眼里?”
老韩面不改色:“一天不死就得吃饭,总不能饿死吧?”
老韩就这么一天天干起来,没多久又掀起一个惊雷:他要外出挣大钱!那年头已有头脑活泛的人陆续从农村到城市挣大钱,可老韩的决定还是令人意想不到,毕竟他闺女出事不久,亏他有这个心情。
世上当然没有妖魔鬼怪,春苗也没有被淹死,她逃婚了。其实,春苗老早就开始布局了,当然,单靠她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一庞大计划的。春苗有个帮手,叫梁海山,是梁家村的,离她村子二十多里地。
两人早就偷偷好上了,他们正要公开恋情时,老韩横插一杠,要把春苗嫁给姚家小子,一切还无法挽回。两人决定斗争到底,既然明面上无法抗争,那就只有一条道:逃婚,远走高飞,过二人世界。
梁海山问:“春苗,在咱这儿私奔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风言风语能把人脊梁骨压弯,你怕吗?”
春苗一脸坚定:“我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什么也不怕!”
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
春苗出嫁那天,等到了她和梁海山约定的地点,春苗就假装要小解,然后快速穿过芦苇荡来到河边,梁海山早就撑着小船在那儿等她。春苗故意脱下红绣鞋,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接着两人撑起小船,迅速离开。河道弯弯,芦苇繁密,转过两个弯,后面的人视线就会受阻。这时候两人再上岸,把小船推远,然后再搭上车,溜之大吉。
在车上,梁海山问春苗:“你是怎么让驴子停下来的?”
春苗笑道:“这很简单,我在嫁衣里藏了个钩子,趁他们不注意,伸出钩子钩住驴子的嘴,驴子护疼就不动了。姚家小子比我还害羞,头都不敢抬,哪能发现钩子?”
两人一起笑了,美好的新生活,在眼前徐徐展开了,他们来到了遥远的平安市。
那时人口的流动量不大,不必担心会被老家人发现。一安顿下来,梁海山就给家里写信报平安,爹妈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们担心。
屋子自然是租的,两小间。为什么是两间而不是一间?原来,春苗不肯跟梁海山过度亲热,原因很简单:两人还不是夫妻。春苗说:“只要过个一年半载,我们挣着钱了就回家结婚,那时我父母气消了,也不会再干涉我们了。”
梁海山还要歪缠,春苗就冷下脸,毫不让步。梁海山这才发现,春苗是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极有主意的女子,是啊,否则也不会顶着巨大压力跟自己私奔了。
新鲜劲儿过后,现实问题摆到了两人的面前:要生存。梁海山和春苗身上的存款不多,两人必须立即找到饭碗。春苗的活倒不难找,她肯吃苦、头脑活,最后倒腾起水果来。这份收入既稳定又丰厚,这么着春苗就算是安定了,可梁海山的活并不好找……
跟春苗爹一样,梁海山也是个木匠,可他之前一直在农村打转,从未出过远门,加上拿斧头的时间又短,现在冷不丁地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两眼一抹黑,根本是老虎啃天——无从下口。原本以为城里遍地是机会,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梁海山摸索了好多天,终于找着点门道了。他发现有些比较空旷的小广场或公园门口,有好多人聚集,看他们的着装举止,就知道也是到城里碰运气的农村人。他们面前竖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很大的“木工”“瓦工”之类的字,然后就是等。运气好的话,会有人过来商谈活计。
梁海山依葫芦画瓢,照办。这招果然不错,买卖终于开张了,有个城里人要打一整套家具。
梁海山高兴坏了,立马精神百倍地干起来。谁知他越干越心惊:城里人要求极高,那些花式品种、新式建材,自己根本不懂!唉,只怪从前没跟师傅好好学……
就在梁海山觉得自己要丢人现眼的时候,运气来了。一个老木匠师傅主动找上门,对梁海山说:“小哥,我找不到活,要不我跟着你一起干怎么样?我手艺还不错,占一半理;你揽了活,同样占一半理,咱们收入平分。”
梁海山心说,这真叫刚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呢!他当即同意了。更令他意外的是,人家老师傅的手艺好极了,基本上是自己跟着人家干,人家大工,自己小工。好在老师傅大度,并不计较谁手艺好、谁出力多,收入平分,皆大欢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梁海山和春苗相处久了、近了,双方的缺点开始放大,加上春苗的收入又稳定又高,而梁海山的活是有一天没一天的,遇到大活还得请那位老师傅,相比之下收入少得多,两人的房租和伙食费基本上都是春苗付。这样一来,梁海山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他越来越自卑。一般自卑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直视不足、奋起直追;另一种是格外敏感、浑身长刺,最后恶意挑事。梁海山偏偏是后一种,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找碴儿,一点不顺心就摔碗掼盆的。
一天,梁海山为了一件芝麻大的事,一激动甩手就给了春苗一巴掌。春苗愣了,梁海山也愣了,但春苗没有哭闹,转身推着三轮车出去卖水果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最近,梁海山又揽不到活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跟一帮狐朋狗友赌钱。一天晚上他输光了,回头跟春苗要钱,春苗不肯给,两人又开始争吵。梁海山急着要去翻本,嘴上斗不过,竟动手抢起了钱。春苗坚决不给,梁海山举手要打,忽听得身后一声巨响,门被人撞开了。两人转脸一瞧,都目瞪口呆。
是老韩!
老韩脸如寒冰,走过来一把捏住梁海山作势要打春苗的手,说:“你上次打我闺女我忍了,毕竟你年轻,一时把控不住,可以原谅,可你今天要再打我闺女,我就要你的命,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梁海山年轻力壮,可在老韩面前,他发现自己如同一只小鸡。老韩人高马大,抡了大半辈子斧头,那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梁海山的手被老韩捏着,半边身子都麻了,哪还敢反抗,何况他还理亏呢。
梁海山红着脸跑出去了。老韩对春苗说:“闺女,你受苦了。”
春苗一听,大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