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骨(2)

当刘一文奔到血泊中的刘大标面前时,刘大标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刘大标的嘴角在笑,眉却锁紧了,说:茶好,匪不好,把匪的外框去了,加草字头。刘大标断文识字,为匪字纠结。

匪山云雾而菲山云雾,少了一股拼命劲儿,多了一缕烟雨气。

日本鬼子战败,西凉山的雾气升腾,刘一文变卖了庐城的家业,在西凉山建庙出家,香火不旺,倒是庙宇四周的茶树,从崖里探出头来,一棵比一棵精神。

刘一文不念“阿弥陀佛”,常念“且去吃茶”,一杯在手,烟气氤氲。

陪刘一文吃茶的是刘大标,他的坟生在石缝里,也生烟云。

匪山云雾,菲山云雾,都是入心入情入意的好茶,且去吃茶。

2、秃  爷

秃爷为匪,一地人喊爷,不叫秃匪。秃爷是匪首,秃爷下山,躲避的人腿肚子发抖。

还是喊秃爷,见怪不怪。

秃爷为匪,据说因为秃,秃得惊天动地,秃得人想吐,秃得对不起先人,只能为匪。匪躲在山旮旯,不见人,秃不为秃。

还据说,匪寨无镜,连几道山泉也有专人撒沙、撒土,浑浊了,照不出个人影。

秃爷占山为王,手下百号人,啸聚山林,呼风唤雨,巧取豪夺,方圆百十里,留下迹子不少。

秃爷率队下山抢杀,直至县城,却只抢杀大户。下手之狠,罕见,老嫩一把捋,不留任何财物,抢过的家水洗样。

县城常被抢,神出鬼没,动刀动枪,抢得天翻地覆,直指的也是大家大户、官家商家。

一年,山人染疫,死人如麻,秃爷又一次率众下山,抢了医院。医院是日本鬼子开的军医院,双方交火,枪响了一夜,炒豆样。

第二天,医院门前摆了一溜尸体,一律是日本鬼子大头兵的,竟不见匪身。县城人疯传,秃爷的人刀枪不入。城里的人暗喜,也捏了把汗。

秃爷抢医院,为药,为治染疫的药。秃爷得手,连夜散尽,放山人门前、窗台。临走喊一声:喝了!不喝秃爷不饶。

日本鬼子报复、清剿,山太深,进半途,兵丁已损大半。山中门道多,石、兽、树、虫听秃爷的,帮忙杀鬼子。

日本鬼子悬赏,白头帖子贴满县城,报告秃匪行踪,赏一千大洋,杀死秃匪赏大洋一万元。

白头帖子上画有秃爷的像,五官斯文,头却秃得狰狞、恶心。

秃爷的像是传说中的,一律地传,秃爷秃,秃得不容怀疑。

上山为匪的人不少,县城也有人去。乱世为匪,不丑。秃爷有规矩,来去自由,不强求强留。

上山的人多,下山人不少。下山的人变神秘了,放下刀枪又成民过日子,对山上的事三缄其口,问急了只说两件事。

第一件是说秃爷,头为秃瓢,一毛不长,太阳照时,明晃晃。

第二件是说秃爷率众下山,必念咒语。咒语为: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牛皮咒样地念,一众跟着大声念,也不知何意。

秃爷的秃,山民深信不疑,连日本鬼子也都相信,恨得咬牙切齿。秃爷仍是进城,捅日本鬼子黑刀,抢日本鬼子钱物。

有一样,进城有秃疾的人吃了闷亏,日本鬼子逢秃必逮,当秃爷逮。

县城一老学究,让下山的人反复背秃爷的牛皮咒语,十遍八遍地念,终于大腿一拍:老天爷呀,秃匪念的牛皮咒,乃《诗经》中的《采薇》也。突然又掩口:秃爷,秃爷。

日本鬼子千方百计围山困山,没逮住秃爷。倒是日本鬼子被撵走,秃爷被抓了。

秃爷五花大绑于市,即将枪决,县城人山人海,乍然发现,秃爷不秃,满头的乌发,微卷,自然的卷。

看热闹的人惊诧,不秃!不秃!

曾为匪下山的人,大声说:不秃,我们都知道,就是不说。又小声说:不敢说。

突然有人领头,念《采薇》,众人跟着念,七长八短,嗡嗡的。枪声就响了。

枪声响时,一白衣女子掩面而哭。她的名字叫薇,官家太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