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最近有点烦,原因是最近网上有个小视频传得沸沸扬扬,内容是某地有家工厂招工,由人力中介给新职工发出入用的厂牌。人力中介的工作人员站在桌子后,挨个叫名字,叫完就将厂牌往地上一扔,员工只能弯腰去捡。
怎么这么不尊重人呢?黄老师看后第一时间也觉得不舒服。他听着视频里叫名字的声音挺耳熟,再仔细看看,虽然视频里那人戴着口罩,但黄老师依然判断出了:扔牌子的人就是他的儿子小宝。
这可把黄老师气着了,一琢磨,小宝这是在外面学坏了,要是传出去,怕以后成家都难。听说,他在本地处了个女朋友,可不能让这事给搅黄了,还是赶紧把他叫回来,督促他早日成家为好,以后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安稳过日子,别再去外面干那些辱没先人的事了。
这么想着,黄老师拨通了小宝手机。还没开口,小宝那边便急急地说:“爸,我的工作没了。我已经买好了车票,明天中午就能到家。”
这么一来黄老师倒不好多说什么了,看来事情闹大了,想必小宝现在压力也不小,于是随口说:“回来就好。”
放下电话,黄老师还有些想不通:自己是个退了休的教师,对小宝一直是严格要求,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是跟谁学坏的呢?
第二天一早,黄老师搭车往城里赶,去接小宝。他想好了,这次要想让小宝回来扎住脚不走,肯定得先让他有个营生才行。
这些年黄老师在银行里存了些钱,他准备取出一些交给小宝,不管做小生意还是干别的,先有个启动资金。
黄老师进了银行,取号取钱都顺利,可临走时,他又想起件事:他平时爱舞文弄墨,前阵子发了个稿子,编辑跟他联系说,现在发放稿费都打到银行卡,银行卡可以开子账户,用来收稿费。正好趁这个机会,他拿着银行卡找到大厅总服务台的一位大眼睛姑娘,想请教下什么叫子账户。
刚开始姑娘挺热情,接过黄老师的银行卡,等听明白黄老师的问题后,突然手腕一抖,装作无意实则有意地将银行卡扔到了地上。
动作虽没那么明显,但还是没逃过黄老师的眼睛。分明是故意扔的,这下黄老师火了,边弯腰拾卡边有些不悦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
不想姑娘猛地提高了嗓门儿:“您这么大声干什么?”
这一声突兀响亮,连保安都惊动了。了解原委后,保安冲姑娘使了个眼色,于是姑娘弯下腰向黄老师说了声:“对不起!”见姑娘紧抿嘴唇,一副受了委屈快哭出来的样子,大厅里的其他顾客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人家姑娘卡没拿好不小心掉地上,就冲人家发脾气,真是没素质。”
黄老师正不知说什么好,保安借机上前一边把他往外请,一边笑着说:“业务办完不要逗留,别干扰正常办公。”
稀里糊涂被推到大街上,黄老师才醒悟过来:怎么我倒成干扰正常办公了?他正心绪烦乱,就听身后一声“爸!”,是小宝背着行囊过来了。
听说黄老师还没吃饭,小宝不由分说将父亲拉到一家饭馆,父子俩坐下,小宝说:“爸,我对象一会儿也要过来,正好让您见见。”
见小宝兴高采烈点着菜,黄老师实在忍不住,支支吾吾开了口:“最近,那个扔牌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那人是不是你啊?”
小宝嘴角一挑说:“您也看到了?”
见小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黄老师心里很不是滋味,说:“唉,看看你现在,名声坏了,人家也辞退你了。以后,不如就在家踏踏实实找个活儿干吧。”
“什么呀,”不料小宝撇撇嘴说,“我这次回来是暂时避避风头,正好趁这时候跟对象商量下结婚的事,过阵子还得回厂。总部分厂多,换一家,我还干老本行。”
“什么?”黄老师有些面带愠色了。
“爸,”小宝平静地说,“这扔牌子,是厂里的潜规则,是人力中介搞的服从性测试手段。这手段确实伤人自尊,不过只要捡了,就说明这人在内心深处,已经默认了厂里的一些企业文化,这种人呢,正是最好控制和管理的。那些不捡的,自然就不录用了。当然,面试费用是不会退的。我们这么做,是替工厂过滤掉太自我的员工。这也是种企业文化呢。”
没想到扔牌子这举动竟有这么深的内涵,黄老师哑口无言,想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张嘴。
这时小宝冲店门口又叫了声:“小芬!”黄老师转头一看:这不正是银行那个大眼睛姑娘吗?
小芬见状也略吃一惊,不过人家毕竟见过大世面,经小宝介绍后,就甜甜地冲黄老师叫起了“叔”。
既然人家都这样了,黄老师也不好太小气,于是一杯酒下肚后,他忍不住说:“叔教了一辈子书,嗓门大,刚才的事,你别见怪。”
小芬一听笑了:“其实,该我向您道歉才对。”见黄老师一愣,小芬继续说:“您问的那个事情,属于我们的业务常识,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偏偏我们主任就在旁边,于是就假装把卡扔地上,惹恼了您。一吵闹,就将业务素质问题变成了服务态度问题。”
“啊?”黄老师有些不解:“可这么干有意义吗?”
“当然有啦。”小芬笑着说,“您想,业务素质问题与服务态度问题,孰轻孰重?业务不精,客户一问三不知,这是不能胜任工作的表现。可服务态度问题,就可大可小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谁能保证客户都高素质呢?这也是潜规则。”
说到这里,黄老师已经无心听了:小宝扔厂牌,是筛选那些被生活重担压得直不起腰的人;小芬扔卡,是为保住饭碗。听他们一口一个潜规则,既然是规则,那肯定有存在的意义,可怎么越想越不是滋味呢?
见黄老师面色越来越凝重,为缓和气氛,小宝故作轻松地说:“爸,其实小芬当年和我一个班,是您的学生呢。”
“是吗?”黄老师勉强一笑,“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您当然没印象啦。”小宝笑着说,“当年您将学生分为优、中、差三等,考完试发试卷时,对优等生,您双手将试卷递过去;对中等生,您将试卷往讲桌边一推,让他们自取;对差生,您随手一扔,让他们弯腰去捡。小芬是差生,您平时见她眼皮都不抬,肯定记不得了。”
黄老师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自己过去确实扔过差生的试卷,他是想通过羞辱和刺激,让学生提高学习成绩。
难道,是自己当年种下的孽,让小宝和小芬结出了现在的果?
见黄老师面色有异,小宝以为他喝多了,忙冲服务员叫了声:“结账。”
账单送了过来,黄老师却说:“无论如何,今天这账得由我结!”不料他嗓门有些高,惊得服务员手一抖,账单竟飘到了地上。这下仨人都愣了:难道服务员把账单扔地上,也有讲究?
服务员见状忙道歉说:“对不起,是我没拿稳。”说着弯腰去捡。黄老师却急了:“别,我的错,不能由你来捡!”
说罢,他半跪着拾起账单,却因微醉一时直不起腰,于是他就那么斜仰着脸,向着小宝和小芬说:“我明白了。我教不好差生,就故意用扔卷子将他们区别开,似乎他们成绩不好与我无关;小芬业务不熟,才出此下策;小宝你无法找到真正的好员工,就使出了这么个损害员工尊严的损招。看来往地上扔东西,都是为了掩饰我们的无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