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的代价(6)

“那时没有,我没有。我估摸着贾妮珐没了他会过得更好。当她的儿子托德降生后,我几乎忘记了他是打哪儿来的。托德骨子里就是加斯里家族成员,是他母亲的儿子、我的血脉,与他的爸爸毫无关系。或者说,我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两年前……”他转开视线,用力做了个吞咽动作。但他手持的步枪始终没有摆动。随着他的意思——也许是他的意图——被我充分领会,我的心情像石块一样沉入谷底。

“癌症。”我说。

“是最坏的那种。”他承认道,“癌细胞已进入他的骨骼,无法切除,化疗几乎无法让癌扩散慢下来,药物对于疼痛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托德的唯一希望是骨髓移植,但他属于罕见血型,是Rh阴性的AB型血,和他的父亲一样。我们家人中没有一个人与他匹配。”

“就算血型相同,也无法保证利昂一定会是匹配者。”

“我知道——医生告诉我了。但他有可能是匹配者。托德需要一个奇迹,他值得获得奇迹,但他没有获得奇迹,只因查尔斯·马克斯的鲁莽。他把托德最后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弄进了他奶奶家壁炉架上的一个骨灰坛里。”

“马克斯警佐并没有杀死你的女婿,先生。”

“他杀死了我的整个家族!那个男孩是我最后的血脉,最后一个有资格冠上我姓氏的人。我现在是最后一个加斯里,而且我将死在一个离家乡有千里之远的地方。”

“事情不是非得那样——”

“伙计,不要对行家里手耍滑。马克斯逾越了界线,那样羞辱利昂,害得他自杀,还夺走了我孙子最后的希望。当我为托德的葬礼而着装时,我从报纸中得知,马克斯将会在从警三十周年时退休。”

“满三十年后退休。”我点点头。

“他将会外出钓鱼,可能在某天下午坐在门廊的摇椅里,与此同时,虫蚁在啮咬我孙子的遗体。一些不幸的事已经发生了,现在是时候偿还了。”

“那不是我希望的结果。”我说。

“小伙子,我告诉你,以防你没有留意到,这个世界压根儿不在乎你想要什么——”

我突然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径直冲向他,同时拔出手枪,试图拉近我俩之间的距离。加斯里呆呆地站在原地,吃惊地盯着我,但这仅保持了一瞬间,然后他就将步枪架到肩上,尽力靠近自己的右肩。我俯冲向自己的左侧,重重地着地,再滚向我的右侧。

他开火了!弹丸嗖的一声飞过,离我很近,我的耳朵被擦出一个凹口。当他拉动温彻斯特步枪的枪栓时,我早已开始还击,但只是盲目地射击,也不瞄准,以此来干扰他。

我很走运,十二发子弹中有两发击中目标,而且是击中他身躯的中心点。

加斯里双腿弯曲,双膝着地,跪倒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盯着我。我想,他是吃了一惊。

我也大为诧异,但我没有浪费时间在这上面。我站起身,再次加速奔向他。我十分清楚他已经死了,但我还是用脚踢了踢他的胸部,对于他所做的事和他害得我干出的事暴怒不已。他的尸体从步枪上滚开后,我抓起步枪,拉开枪栓以确保它安全——

但这把枪早已安全了。弹匣里空空如也。他已经发射掉弹匣内仅有的一发子弹,而且隔着四十米距离都没击中我。这个男人拥有六十次确认击毙记录,能隔着七百米距离朝着查尔斯·马克斯头部射击并击中目标。

该死的!我慢慢放松,跪倒在他的尸体旁,试图从他空洞的眼睛里读出答案。

他是不是故意没射中我?我只知道,他将我置入性命攸关的处境,我做了自己不得不做的事。这是他策划的一场戏,他安排了一切,假如我只是老人临死前这出戏中的一名傀儡,好吧,那就这样吧。

我尽了全力为马克斯警佐结清这些纠葛,他会在从警三十年后得以休息,不过不是以他之前的想法或是希望的方式。

接下来的周六,他们安葬了加斯里。这次没有平板货车送行,也没有响起任何音乐。葬礼是只有家属出席的私人仪式。我肯定不会得到邀请,但我还是出现在了现场,从墓园的远端旁观着,脑子里依然在沉思之前发生的事。

我十分清楚,躺在那口棺材里的人也可能是我。我可能坠入漆黑深邃的隧道,进入永恒世界。我的耳朵上贴着一块绷带,盖住了子弹在我耳朵上划出的凹口,以此作为一个提醒。

然而,我陷入沉思的原因不只是那道凹口。那个周六还是周年纪念日,他们在查尔斯·马克斯加入瓦尔哈拉警队三十周年那天安葬了哈兰·加斯里。干满三十年就退休。马克斯警佐与这个目标近在咫尺,但他没有完全达成目标。

我想,我也不会达成。

如今,位于北湖岸上的家乡已不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以前,它是一个古朴传统的度假小村庄。人们在夏季时到这儿待上几周,远离尘嚣,或者在秋季来此狩猎,抑或在圣诞假期来这儿滑雪。

互联网已经改变了这一切。当你能够在自家庭院里用笔记本电脑做生意,那么为何要住到逼仄拥挤、肮脏龌龊的城市里呢?为何不一年到头四处度假,在一座面朝大海的别墅或一间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湖面的舒适公寓里出售股票呢?瓦尔哈拉镇的人口在暴涨,犯罪率也在升高,一切变迁都比以前加快了很多。

如今我接下了马克斯警佐的工作,成为重案组的老大。但我不会见到自己从警三十年后退休的日子。

我能干满二十年就够幸运了。

或者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