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来好日月,
赶牛出村要上山,
丰盛盛草儿等牛吃,
清凉凉泉水等牛喝,
哎哟咳哟……哎咳咳……哟!
我头一回领受到爹生命内竟还有如此深蕴的底气,还有如此奔放的力量!
然而,爹这一去竟然再没有回来……
关于爹的死是我上了学后,娘才让哥写信告诉我的。信上说,就在我走的那天,娘和哥就知道了爸的不幸消息。当时娘和哥送出我几里外也没露出一点悲伤,只是在我又走出很远一段,才听到娘凄惨惨的哭声传来,我还以为娘是在为我伤心。
放暑假回到家里,才知爹死得太惨了……
那是一个对于爹和永富来说最不幸的日子。
早上天刚发亮,牛群里突然传来了骚乱的“哞哞”狂叫声,爹刚钻出庵窝就看到两只高大的恶狼正追逐着两头黑健牛向西猛蹿,其余的牛都死死挤成一堆。
被狼追着的那两头黑健牛的后胯被撕咬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狼吃牛有独特的精明法子:它们不咬牛的别处,专门撕咬牛的后档,逗起牛的野性,然后牛会不要命地疯跑,不管前面是河是悬崖是峭壁,只是勇往直前!被追的牛儿不是被淹死,就是撞死或是摔死,狼就大享美餐。唯一的办法,只有撵上狼,把狼赶散,牛才会冷静下来。
爹红眼了,多半个月来的汗水片刻将要被这两只恶狼葬送得一干二净!他冲庵窝里正穿衣服的永富喊了声:“看好牛,我去找牛!”
永富急得只穿了个裤头就钻出庵窝,拎着根20多号粗的钢筋棍,拦住我爹,说他去。
“不行,得我去。”爹一把将永富推开。又要从永富手里夺棍。
“大爷,你的腿撵不上狼呵,我腿脚快!”永富不依,死死捏着棍不放。
“你不给,大爷揍你!”爹像一头发怒的牛,红眼里充满了血,一下把永富推翻在地上。
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向前没命地奔。
永富一上午没出去放牛,守在牛栏旁等爹。
日头偏西了,还不见我爹回来,永富急得用拳直砸自己的脑袋瓜。在地上用手抠土,土被抠出个大坑,指甲扳掉了鲜血直流他也没知觉。
正巧,哥哥上山送饭,永富没来得及和大哥说明情况,就让哥守好牛,飞也似的向西跑去。
永富跑啊跑,自己翻越了几道梁,跳过了几道山沟,他记不清了,可仍不见我爹的踪影。永富停下来,四处不安地张望着,忽然他发现不远的草地上有一摊新鲜的牛屎。他惊喜万分,牛看来安全脱险,可能就在附近。可他大爷呢?那两条恶狼呢?永富简直不敢想下去。
永富感到心中无比的慌恐,他边找边喊着:“大爷,你在哪儿呀?”回答他的只是呜呜的山风和山坳里的回音。此时永富心里仅存一个希望,那就是大白天狼害怕人,逃跑了,大爷撵上了牛。可撵上牛早应该返回牛栏里呀?永富又蹬上一个土峁上用急切的目光向下搜寻着……忽然,他看到了那两头黑健牛,立在一棵山杏树下,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酸枣丛下。永富跑了下去。
永富呆了:我爹被一只狼卡着脖子,脸上已看不出人样,白茬茬的骨头露着。他的两只大手在狼的下身压着,是他捏着狼的睾丸。旁边还直挺挺死条狼,脑袋被打开了花……
又是一年的清明节,娘领着我又到了爹的坟上。爹的新坟上已生出了不少好看的野花,开得正绚丽。像爹年轻时的那一张笑脸。我跪在爹的坟前,先给爹满了一盅高粱白酒,烧了纸。燃尽的纸灰被风卷起,飘飘荡荡落了娘一头一身。娘先哭出声来,凄惨惨的让老天爷听了也心寒:“娃他爹,我实在憋不住了,你在九泉之下可别怪我呀!……”娘哽咽着告诉我,我不是她和爹的亲生儿子,我是被七月叔放牛途中捡到的一个孤儿,爹毫不犹豫地收留了我,并一再叮咛家里人和七月叔不要对我透露身世,当亲生儿子养育,这一瞒就是将近三十年。
我听后,心中一阵剧烈的抖动,一头猛磕下去,“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