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死一般寂静。众人回头盯着站在凳子上的南定山,随后便轰隆隆地嚷起来。滚着出去!在这起什么哄?脑子又出问题吧!在这胡乱喊要负法律责任的……拍卖师也被这雷声炸得晕晕乎乎,高声问南定山,不是开玩笑吧,会坐牢的。南定山扩尽嗓门喊,哎哎这个地方谁敢开玩笑!我定钱都拿着呢。说着双手举着塑料袋,噔噔噔地跑上台,将塑料袋翻倒过来一提,哗一声,只见一沓沓十块钱在桌子上堆得跟山一样。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成交的锤就敲响了。刘大顺后来说,他妈的人蒙住了。其实两百万也可以,咱仨人买不起,两个团队合一起要嘛!
南定山签合同付款时更具传奇色彩,人都说他付的是现金,两麻袋钱是南定山亲自扛进去的。一百八十万是不是真能装两麻袋,没人在意这个,人们关注的焦点是,南定山哪来的那么多钱?这个问题一度成了困扰隋拉图桥人的心病。百思不得其解。有人专门做了研究:改革开放初南定山摆摊卖了五年大麻子。麻子按盅卖,一盅一毛钱,每天的销量约四十盅左右,每天的营业额四块左右,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左右,加上后期做大麻子批发,年毛收入不过三五千块。利润按百分之五十算,一年挣多少钱,你算,你自己算!后来改行贩羊皮,每集收皮三十张左右,那时皮子每张不过四块左右,每张的利润也不过八毛左右。就当他跟杨翠花天天跟集,一四七李家堡,三六九黑城子,二五八隋拉图桥……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六七千块钱。后来升级经营,改贩牛皮……近些年做的大些,往温州发过几卡车牛皮……研究者最后提交的研究报告是四个字:无法解释。
人无外财不富,有人说南定山那家伙一定在某个地方挖出过财宝。有人说对了,就是在南川里曾出土过战国钱庄的那个梁上。那个钱庄出土过一卡车麻钱子,但是没有一块金砖或者马蹄银,你说一个钱庄怎么没有金银财宝?我说呢,原来被南定山挖去了。你没看见他年轻时老夹个铁锹背个背篼在那个梁上转悠。有人说那是在拾粪。拾粪怎么了?拾粪的时候一锹下去正好铲出一块金子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我爷爷说过,财宝那个东西埋地下跑呢,它会跑到命里有财运的那个人家里去。我爷爷的爷爷年轻时有天晚上割完麦子回家,月光底下见两只黑头绵羊羔在一河湾里撒欢子玩耍,那两只羊羔俊得没法形容。我爷爷的爷爷忽然明白了什么,照准一只飞手就是一镰。羊羔子一跃瞬间就消失的没了踪影。我爷爷的爷爷就在那个地方挖,随后挖出来几个大空罐子,一个罐子里只有食指尖大小的一块金子。我爷爷的爷爷说那块就是镰刀削中了羊羔的尾巴尖掉下来的,其他的跑了……有人说你们再不要说古经了。其实南定山的先人在河南是当大官的,后来受迫害他才跑到隋拉图桥投奔亲戚的。平反后他祖上的财产也被解封了,他先人的一个老部下把平反的财产入股了当地的一家皮革厂。要不南定山为啥会贩牛皮?他是给自家的皮革厂收皮子。他每次发到河南的牛皮,价格都是自个说了算,而且,皮革厂的生意,嘿!你们不懂,那是按平方寸算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这种说法虽然无法考证但真的似乎合情合理。不过有人很快提出反驳,说他大说了南定山六?年到隋拉图桥时都一桌子高的娃娃了,没十岁起码七八岁有了,受迫害是六七年,时间对不上。但是人们对这种反驳的声音不以为然。有的人甚至生气了,责怪那个人说你大怕是老糊涂了,我们好不容易捋清楚的事情你不要随便制造混乱。我妻舅的姑舅的侄女嫁到河南了,他前些日子才从河南浪着回来,他说老人的古言说了人言必有因,人行必有道,南定山的事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那人言之凿凿,好像他亲自去河南考察调研刚回来一样。他的坚定感染了更多的人,于是选择相信这种说法的人越来越多。
南定山成为隋拉图桥的公众人物后,人们才发现,这个冬天自始至终穿件黄大衣腰里自始至终扎条紫色围脖的老家伙,是真正的玻璃脑子化学头。其实当时南定山不过五十出头,并不算老。但人们提起他,总觉得用“老”和“家伙”组合的这个词,才能表达南定山的谋算之精、心机之重和人们内心某种无法说出来的——嫉妒,或者气愤。而玻璃脑子化学头这句术语,则是我们隋拉图桥商业联合会会长马金宝专门针对南定山发明的。这个术语一经出口立刻在隋拉图桥流行起来。这句话用来形容那些脑子转速快,心思缜密,谋算精细深远之人,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精妙。确实,南定山的脑子运算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如果你听了他身上发生的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一定跟我们隋拉图桥人一样,先是啧啧赞叹,后是仰天长叹:南定山不富,天理不容啊!
南定山将供销社大楼的大厅用单砖分割成十六个单间,再给每个单间开个后门,用石棉瓦续了六米深的简易房。这样单间的面积增加了近一倍,租金也跟着提了一倍。由于地理位置优越,房子很快租完。租房合同上有特别的一条:本合同执行期间按阴历计算。南定山给每个租客都指着合同强调,看清楚,哦!按阴历算。租客没人在意,按阴历算就按阴历算,阴历只是比阳历迟个把月,没啥区别。孰料第二年交房费时,租客们被告知,今年需交十三个月房费。众人大惊,问怎么回事,南定山抖着手中的日历,说你们看今年是不是有个闰腊月?租客们心里像是被塞了块抹布,难受得要死又说不出话来。确实,有个闰腊月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最后只能交钱。有一租客气不过,说按阴历闰月多收一月房费的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指着南定山的后背说,三年多掏一个月钱,咱的也掏不穷!你的也富不了!这人一定是气糊涂了,你掏不穷是事实,说南定山富不了,简直是不尊重事实。
南定山的生活就是谋算,谋算就是生活。类似如上谋算缜密的小事,在南定山的生活中比比皆是,枚不胜举。最为令人叹服的,莫过于这个大字识不得几个的人却有惊人的洞察力。据李发财说,八几年还在摆摊卖麻子时他就说过,往后医药和医院都会放开。将来要是开个私立医院,能赚大钱。当时他说这些话时没人在意,都认为不过痴人说梦异想天开。现在回头看,当时其实他已经开始谋算这件事。他的三子一女都是学医的。大儿子建国虽是卫校出来的,但学的是临床医学,后来进修过三次,最后进修成了主任医师;二儿子建军,医科大毕业,学的中医;三儿子建设,学的医疗设备应运;女儿则学的是生物制剂。三个儿媳俩护士一大夫,女婿也是学医的。啧啧!2002年医药医院领域放开后,这个老家伙已经完成民营医院的人才储备与战略布局,并且拿到第一个开源县民营医院经营许可证。
据南定山自己说,在医疗人才布局过程中,大方向基本都是按他的计划发展。只有二儿子建军媳妇,出了点儿岔子,不过很快就及时校正过来。建军大二那年暑假带着对象回家亮相,南定山一不注重身材,二不关心长相,他最关心的是女孩什么专业。得知女孩是学教育学的,他便着手拨乱反正。那年开源县上任的新县长,老家山东出产石头,于是隋拉图桥街道两旁路沿石要换成石头的,顺带着街道上才铺了半年的灰砖也要换成彩砖。旧砖被撬起来,堆的满大街都是。南定山带着建军和建军对象,搬了三天砖,他说借此机会把大院的红砖换掉,一举可以三得:一是替镇政府清理垃圾;二是院子坑坑洼洼的,确实该重铺了;三是给那个学教育学的女孩上一堂她吃不消的教育课。孰料那女孩本出身农村,三天砖搬完后没任何过激反应。随后南定山又令她将二楼十六间旅店的床单被套,挨个拆洗了一遍。这样又是三天。女孩想这可能是未来公公对儿媳的考验,便咬牙又扛三天。南定山将本来做大门的过道装了门,这样大门又多了道功能,既是大门又是店面。在这间过道店面里他顺带着卖鸡饲料。第七天来了一车饲料。本来每次到货都是自己卸的,也怪那女孩运气不好,只能又跟着爷儿俩卸饲料。连抬带扛,半天下来腰酸腿疼累的半死。想着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这下应该轻松了吧。不料第八天早晨,南定山便开始布置工作,女孩和灰端灰,建军搬砖,我嘛给咱们提瓦刀。他掐着指头算,离开学还有半个月,这个大院子咱爷儿仨赶开学前三天,绝对能铺完。
女孩望着院里堆满的灰砖和眼前一身青衫的老头,直接崩溃了。她不辞而别,给建军发了条信息,说你爸比半夜鸡叫的恶霸地主刘文彩还刘文彩,在他屋檐下生活不可能幸福。这样的结果正是南定山需要的。他说怪你不是个学医的。建军你记住,媳妇不是学医的爸不要,后来建军只得瞅了个护士。
一切都是按照南定山的谋算好的路线发展。但人毕竟是人,再怎样的玻璃脑子化学头,也有失利的时候。杨发财说,南定山一生有两次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