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对象跑了之后,杨翠花接替了南定山分配给那个女孩的任务。三个人起早贪黑,撬砖抹灰铺沙,用了近十天时间,将大院的砖终于铺就。南定山决定宰只羊犒劳一下。他之所以要宰羊而不是去买些肉回来,原因还是账算得精细:屠户哪只羊不赚钱?自个宰,最少也能落副羊下水,好点儿还能落副羊皮。那天正好逢集,南定山买回只山羊羔时已近黄昏。他将羊羔拴了,说困上一夜明儿早宰吧。
第二天早起,只见山羊羔倒在血泊之中,肠肠肚肚散了一摊,一条后腿不见了。南定山惊得叫起来。南定山见自家的狼狗趴在墙角,嘴头子被血染红了,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条狼狗估计也是半年没见荤腥了,馋疯了。南定山提了铁锹要打,狼狗低吼一声,从他胯下钻过,一溜儿烟跑了。南定山气不过,便站在院子中央跳起来冲着三楼的杨翠花骂:你咋拴的?你把你大不拴好,把咱吃的羊给吃了……杨翠花被骂气了,嘴里也不饶人,说你是个细 你还骂我。拴狗的铁绳七八年了,风吹日晒的锈吃透了,让你换条你不换,说将就着用,现在你却怪我没拴牢……我看也好,你大也就咬了只羊,你大馋疯了要是咬倒一个人咋办……
还有个一直令南定山耿耿于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民营医院经营许可证到手之后,建军、建设两口子却不愿意放弃公职回家创业。按南定山的谋划,哥儿三个再加上女子女婿,一个像模像样的医院就撑起来了。住院部是现成的,二楼旅店每间只需添加三张床就能住近百人。不用说做个B超割个阑尾,就看个感冒挂个瓶子,挣的钱不比你工资多十倍?南定山研究过的,他心里清楚得很,医疗市场的潜力大得无法形容。你要知道,看病吃药不讲价的,病急乱投医,人得了病就急了,卖牛卖房倾家荡产也得看病。南定山说这门生意是生意里最上上等的生意。但是儿子儿媳们目光短浅,看不到这一点。
先开个小型诊所,一年后赚了大钱,儿子女婿不愁不入伙。后来按南定山的计划,大儿子建国两口子辞职回家,开了“利民大药房”,一楼药房里诊断开药,二楼收拾了两间房挂瓶子打针。建军是县医院的主治医师,名声在外,诊所开业后门庭若市,把隋拉图桥镇医院几乎挤垮了。孰料三个月不到,生意正火的时候,建军两口子便带着孩子,丢下还在二楼等着挂瓶子的病人,鞋底子抹油——溜了。有人问生意这么红火怎么走了?南定山只是仰天长叹。杨发财说缘由我清楚得很,我在隔壁我站在外面看得更清楚。老家伙管理太严了!每天站在药店里收钱不说,还给儿子儿媳规定,二十块钱以上的开支要他签字同意。那天儿媳没打招呼买了箱方便面回来。南定山便生气了,当着众人训斥:又没害娃娃,嘴咋那么馋?
为药店管理的事,南定山跟杨翠花也没少吵。杨翠花说交给建军两口子经营去。但南定山说他看病行呢,搞经营他还软着呐!姜还是老的辣,还得我看着整。咱们将来不但要将医院开大,而且我觉得,有些药咱们都可以生产……杨翠花说你管得不能太严,娃娃们都大了,都是娃娃他大了,钱财上你不能太抠!南定山听见这个抠字,便动了大气。他一生最听不得人说抠这个字。别人说我抠就算了,你怎么能说我抠?!这么不明理?我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抠下来我能带坟坑里去?我还不是为儿女好?
建军两口子走后,杨翠花也跑女儿家躲清闲去了。
后来近一年南定山都是孤家寡人。手袖筒里一筒,每天像狮王一样在他的地盘上巡视着,瞅着他的三层大楼和大院,盘算着将来如何把三楼改成个中药生产车间。生活方面南定山觉得很惬意,杨翠花不在也没人叨叨,反而更自由自在了。他每天早晚准时在杨发财的餐馆里提两壶开水。饭也是订好的,中餐一个花卷一盘洋芋丝,晚餐是一碗洋芋面。南定山说他血稠,见不得荤腥,再说,洋芋这东西好,百吃不厌。
尽管南定山的谋算在某些方面有些小失误,但总的来说,他的人生是成功的。如果要下一个结论,可以这样说:南定山因为其过人的谋算和超前的规划,使他的人生闪跃着迷人的七彩光芒。他从一个摆摊卖大麻子的屌丝一跃成为富甲一方的财主,传奇的经历留给后人无尽的遐思,激励着更多的人在人生路上奋发图强。这段文绉绉的结论是马老师说出来的。他是我们隋拉图桥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曾在退休前干过一个月副校长。他的话音一落,立马得到老哥几个的赞同。一直没发言的王得旺是帕金森综合症患者,脑袋不由自主地持续地摆动着,所以他在表示赞同时,外人看起来他是摇头否定。王得旺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边摇头边神秘兮兮地说,啧啧!你们记着吗?哥儿几个睁大眼睛,问记得啥?你们不记得他曾说,老李回头看看店内没生人,压低嗓子说,他之前说过,将来怕还有一次“打土豪分田地”哩。现在,国家不是提出了“共同富裕”?啊啊!对呀!共同富裕!哥儿几个齐声惊呼。我看他走得猛跟“共同富裕”绝对有关系,怪不得前些日子我看见他在河湾里低着头转悠,他是吃了大力啦!王得旺摆动着脑袋,说对上了对上了,这下对上了。他指指后院说,就是怕共同富裕,才把金条埋了的。
呀!哥儿几个惊呼又起!李秀财的手伸进裤兜,给每个人的掌心里捏了一撮大麻子。记得吧,嗑麻子风行了好几年呢。还不是南定山的谋略,他一手推动的。嘿嘿,他老揣着半裤袋麻子。见人就是一撮。这个东西不像烟,你无法拒绝。这个东西又像烟,上瘾哩。你知道嗑麻子最风行的那两年,南定山一年卖多少?十二吨!听着吓人吧!啧啧!
那天我在杨发财的餐馆里吃了迟中饭,有幸细听了老哥几个的议论。我想起我跟南定山的唯一一次交集,他的敏锐与谋算,确实令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