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隋拉图桥镇十里长街上,包括后来开发的第二商业街和北面毗邻的王寺经济开发区,都没有一座公厕——这几乎成了赶集人一个难以言说的疼痛,成为一条考验前列腺和膀胱质量水准的难题。凡是在隋拉图桥赶集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得做这道题。俗话说人有三急,水火之急为三急之冠,一来便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常年赶集的人,对街道布局熟悉的人,遇到内急也能做到不急不躁,他们知道镇卫生院门诊部有卫生间,于是解决内急的人大多奔卫生院门诊部去,造成了奇观:每逢集日,挂号处冷冷清清,卫生间门口却热闹非凡,解决内急的人排了两条长龙。这种现象有天被新上任的院长撞见,他非常气愤,说隋拉图桥中心卫生院是看病的,是解决百姓疾苦的,又不是中心卫生间。遂在集日锁了卫生间。这样一来那些去卫生院解决内急的惯犯们,只得另辟蹊径,最后都涌向第二商业街的后面——好在那里是一片等待开发的农田。但是通向农田只有一南一北两个通道,解决内急的人通常都选择就近解决,导致通道周围屙便满地,无处下脚。这样就倒逼那些解决内急的人,延着商业街营业房的后背,不断往前延伸。时间一长,碱气便腐蚀墙壁,内墙的白灰斑驳脱落,于是每家的墙后面都用或黑或蓝的油漆,在红砖墙上或行或草地写了大字,温和一点儿的写“此处禁止大小便”,激烈地写“在此大小便者猪狗不如”,后面还加个大大叹号!也有写“此处大小便者,罚款五十”的。这些警示或骂人恶毒的话,据说收效甚微。该解决内急的还得解决,你总不能让人尿裤子里吧。农村来赶集的很多老人不识字,有些识字的也装作视而不见,继续依着商业街营业房的的墙后背,照样解决。
我是偶尔一次在商业街解决内急后发现这个问题的。发现这个问题后我一度忧心忡忡。恰好那段时间我看论语,君子之于天下也,义之与比。我觉得这个问题是隋拉图桥的大问题。会影响隋拉图桥的形象乃至将来的经济发展。于是我给刚刚成立的隋拉图桥商业联合会会长马金宝报告了我发现的问题。我的报告引起了商会的重视,会长特意召集了第一次商业联合大会讨论了“十里长街无公厕对隋拉图桥经济发展的影响以及妇女解决内急问题更加困难”的问题。最后会议决定,由我执笔起草一份在隋拉图桥建设N座公厕的呼吁书。然后盖上商会的红色印戳,为了增加力度,又请街道上名流绅士签名,分别投递给地市办的高原日报、市妇联和是市城建局。我跟马会长拿着我熬了两天两夜写出来的呼吁书,从南街开始依次找大户签字。大户们无论重视与否,但每个人都不出意料的挥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但唯独在南定山处,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那是一个冬天的正午,太阳红红的,没有一丝冷气。我记得南定山听了我们呼吁在隋拉图桥建几座公厕的想法后,即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他对我递过去签字的笔视而不见,眼睛盯着遥远的天际,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或者是这件事引发的背后的更大的问题。等了足足有十分钟,也不见南定山有签字的意思。无奈我只能顺着他凝视的方向凝视了一会儿天空,转身离去。
我们的呼吁书投出去石沉大海。现在想起来责任在我。那时年轻气盛,我拟的所谓呼吁书,无一丝呼吁的感觉,即没有以尊敬的领导开头,也没有以此致敬礼结尾,而是以《方便的不方便》为题,冷嘲热讽了隋拉图桥镇做为开源县最大的商业重镇,由于没有方便之处给周边赶集的人民带来诸多不便。你想,这样的呼吁书怎么能引起上级领导的重视?
不过,我们商会的呼吁书间接起到了解决人民方便的作用。我们找南定山签字无果的第二天,隋拉图桥镇第一所私立收费公厕在民贸楼大院的一角正式挂牌营业。我是在一周后从商会的一次例行会议上才得知消息的,马会长对南定山佩服得不得了!说简直是玻璃脑子化学头,说老家伙成精了。厕所是现成的,他只弄了块纸板子,上面写“院内公厕收费三角”就开始营业了。生意好得很,逢集人排队着呐。于是有人给算了笔账,每集收个二三十没问题,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左右。咋的话?二三百,你没敢说。你还不知道,那十六家租户买的是月卡,每月五十,一月多少?八百!啧啧!家里多了个拿工资的儿子。
南定山无常后,隋拉图桥第一所私立公厕也关门大吉了。这对赶集的人来说,确实不亚于噩耗。有天逢集,经常光顾私立公厕的一位老顾客,又跑过去解决内急。只见大门紧闭,牌子也没了音信。那人前列腺不好,急匆匆进入杨发财的餐馆,想借道去后院,孰料在老杨的后厨被一块香蕉皮滑倒,摔了个狗蹲子,坐在地上直唉唉。杨发财也不敢去扶人,手里举着切菜刀,指着地上的人呵斥:哪来的歹徒,跑我家里来碰瓷。那人哭笑不得,连说杨哥杨哥,我不是讹人,我是想借道进去上个厕所。你上厕所你跑我后厨来干什么?杨发财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后厨又没厕所。那人说老南的公厕不是在里面吗……
外面吃饭的人听得气多,呵斥老杨,我们这吃饭呢,你们厕所厕所的有完没完?这边又一提厕所,那边两人直接拍了筷子走人。
这件事再一次勾起我的记忆。多年前因为没写好呼吁书而没有办成事一直令我自责。现在,由于南定山走得过急,二十年前困扰隋拉图桥人民的问题再一次出现。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再呼吁一次,以解心头之憾。于是,在一个天气阴沉的午后,我去市里找我们隋拉图桥商会前任会长马金宝。他没有养一只鸡的养鸡场现在是开源县最大的龙头企业,他夫人也连续三年当选市人大代表。
我将南定山在凳子跌倒无常后,公厕关门带来的诸多不便和他因走得急导致家人将院子挖遍找金条的事给马会长做了详细陈述。末了希望马夫人能在下次人代会上就隋拉图桥需要建几座公厕做个提案。马会长听了后连连摆手,说厕所的事怎么能摆到桌子上谈?河湾牛羊市场那边天阔地宽的,绿色天然厕所,那边解决去。至于妇女和那些前列腺不好的人,可以提前规划嘛,动身赶集前就解决好,或者不要喝水。
时过境迁,看来南定山走的突然比公厕关门这件事对马会长触动更大。他点燃一支中华牌香烟,深吸一口后望着客厅的吊灯。在吊灯映射出的光中,我看见他脸像是镀了金,脸色沉沉的,眼神迷离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