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受命到全县最偏远的黄安乡搞宣传,并参加为期半年的社教。
当时我任职于县文化局创作室,在机关算是个闲人。我给自己规定,每次下乡都带三本书,半月回家一次。
那时黄安乡还没通公路,乡政府离最近的公路还有八里地,沿河谷行走,路有半米宽。一边是岩,一边是沟。
8月中旬,我接到妻子电话,说父亲要来看孙女。我急急忙忙从黄安乡往回家的公路赶,不幸的是,头天才下过暴雨,泥湿路滑。更不幸的是,在接近公路大约两里的地方塌方了,我没法通过。
如果走其他路,要远二十里,也不能保证没有塌方断路。
我进退两难。
这时,离我最近的树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猴子。8月的山区,正是苞谷成熟的季节,猴子们忙着出来掰苞谷吃。在黄安乡,至少有上千只猴子,我也见惯不惊。人猴和谐相处,山民们虽然烦猴子,但从不伤害猴子,一般用竹篙轰走了事。每年都有外来捉猴子卖给耍猴戏的人,一旦发现,就会交派出所处理。
这只黄毛小猴,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点儿也不怵我。看体重在三十斤左右,大约是苞谷吃多了,膘肥体壮。
我正心烦,也没有心情去逗猴子。可是,我不逗它,它却惹我,它从树上摘下野果,打我。我骂了声:“死猴子,滚开!”
我想实在不行,只好回乡政府,过两天路通了再回家。
那只猴子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仍然用野果打我。我有气,这不是趁火打劫吗?我从地上捡起小石块,向猴子甩去。猴子跳来跳去,我就去追逐。大约追了三十米,泥泞的路让我累得直喘气,心想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何必跟一只猴子较真?我停了下来,那猴子竟然也停下来,对我扮鬼脸,眨眼睛,让我哭笑不得。这次它没有用野果打我,而是打在我前面两丈远的地方。
那里有条小沟,沟中有块大石头,上面是平的。
我走过去,上了大石头,竟然就过了沟,沟那边,有一条小道,方向也是朝公路。
显然,这是条打猎的路,十分窄小,平时根本看不出来,被野草和树荫遮蔽。猴子跳下树,在我前面几米,不停地回望。
我跟着猴子,走进林中小道。
猴子不紧不慢行走,我在后面跟着,这个速度也不累人。约行三里远,我看到了公路。
我太高兴了,没想到,猴子给我引出一条道来。
我在公路上拦辆中巴车,最多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
猴子,谢谢你。可惜这时那猴子已不见了,早隐藏进山林中。
三天后,我返回黄安乡。下了公路,开始走小路。
塌方的路果然修好了,不过,走到半路,我看到一个长络腮胡的男子提着麻袋在装猴子。
我大喊一声:“干啥?!”
络腮胡吃了一惊,不过见我戴着眼镜,人也清瘦,就嘿嘿一笑说:“捉猴子,你不是看见了吗?”
我走近一看,竟然是那天给我引路的猴子。
此时,它被捆着,动弹不了。
“猴子是国家保护动物,捉猴子犯法,你放了它,走吧。”
络腮胡露出一脸凶狠:“犯不犯法关你什么事!山上猴子多,多一只少一只有什么影响,我在帮农民除害。”
那只猴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本来胆怯的我一下气壮起来:“我是国家干部,见犯法的事不管,是渎职。”
男子见我油盐不进,作势要强行走人。
没想到,那只猴子竟然挣脱了捆它的麻绳,一跃而起,锋利的爪子抓在络腮胡男子的脸上,男子惨叫一声倒下。我趁机走了,猴子也跑了。
我到了乡政府,马上让治安室通报区派出所,捉猴子的男子被抓住,治安拘留。他是个专门捉猴子的盗贼。往年也来黄安乡捉过猴子,没想到今年栽了个大跟头。
那只黄毛猴子,我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可它给我引路的事,我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