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天一直在这儿跳广场舞。”她满面笑容地说,像一个吃了大白兔奶糖的小孩儿。
我为她这样的变化感到高兴,人嘛,生活总得有个奔头,有奔头才有希望。
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跟我说,谢谢我那天听她说了那么多话,这么多年,已经很久都没人乐意听她倾诉了。我笑着说,那您以后要是想和人聊天就找我,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到。她说这几天恐怕不行,太忙了,忙着跳广场舞,忙着参加社区的公益活动,还忙着给小区的流浪猫流浪狗喂食儿呢。说着说着,她眼里闪烁起了亮光。过了一会儿, 远处的同伴叫她,她语带歉意地和我说了几句后,匆匆回去了。远去的背影,似乎看起来也不那么孤单了。
我想,我也该找点事儿做了。我想起上大学时,迷茫的时候晚上就到操场上跑步,两条腿肚子各绑一只沙袋,跑上不知道多少圈,汗水浸透了T恤,等体力耗尽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塑胶跑道上,喘着粗气,遥望蓝灰色的天空上零星的几颗孤星,它们闪耀着,宛若广袤的夜海中一闪一灭的航标灯。等躺够了起身,发现留下了一个轮廓分明的汗印子,最后回澡房再冲个冷水澡,一身清爽。
婚后琐碎的日子让我把这个解压方式逐渐淡忘了,每天下班回到家,已是人困马乏——地铁站永远熙来攘往,车内永远座无虚席,比肩叠踵的人群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这座城市的繁碌,我裹在密不透风的人流里呆若木鸡。一天晚上到家,我刚把包放到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父亲穿着一身运动装从卧室里钻了出来。走,跟我去跑步。他一如既往以命令似的口吻对我说,并没打算和我商量。我以加班太过劳累为由予以搪塞,可父亲并没打算放过我,走走走,我这么大岁数还不嫌累呢,你一个大小伙子累什么?换鞋换鞋。我被父亲推搡着出了门。
我不善于当机立断,就算当下做出决定也很难付诸行动,像是必须有一个人在后边推着我走才行。我和父亲一前一后地跑着,刚开始还能想一些事情,到了后来,浓重的呼吸打乱了我的脑子,我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完回去睡觉。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梦,梦见了很多人,朋友、同学、过世的姥姥姥爷,场景辗转一个又一个,他们之间竟意外地彼此熟悉,一旁的我倒成了陌生人。一夜下来,疲惫得像跑了一个通宵。
新房子下来后散了四个多月味道,卧室的木质地板已经重新铺好,书墙、衣柜、橱柜也已经安好,各类家电也添置得差不多。一直挨到十一月份,杭州的天气日渐微冷,院子里随处可见淡黄色扇状的银杏落叶。“货拉拉”的长厢车一路拖着浓烈的尾气驶进院子,两个搬家师傅一老一少,楼上楼下地跑,不大一会儿工夫便累得满脑门子汗。我递给两个师傅每人一支烟和一瓶矿泉水,“不急,歇会儿再搬,怪累的。”老师傅一脸憨笑着点着了烟。聊了一会儿,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还没跟那个老太太告别呢。掐灭烟头,我“噔噔噔”上了楼,透过窗户看屋里黑着灯,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声,应该是出去了。我讪讪地离开小区,坐在副驾驶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忽然有点儿怀念,甚至觉得那些平时抠门的小商小贩也变得温文尔雅了。
年后有一次我办事时路过那里,想起搬家的时候没见着那个老太太,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心里还有些遗憾。于是我轻车熟路地拐进小区,路过那个之前经常买烟的摊位时,老板一眼认出了我,高兴地和我打招呼:“嗨,挺长时间不见你了,忙什么呢?”
我笑着说:“搬家了。最近生意怎么样?”
“马马虎虎,常来玩儿啊。”
和烟店老板分别后,我径直去了老太太那儿,看到几步远的屋里亮着灯,挺热闹,小孩儿兴奋的喊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老太太的女儿带着孩子回国了吗?我轻轻敲了几下门,屋里传来一阵声音:“小声点儿,别喊了。”接着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吱扭”开了,一张陌生的年轻女人的面孔隔着门缝疑惑地看着我:“你是……你找谁?”
“我是之前住在楼下的邻居,您是老太太的女儿吧?”我说。
“不是,我是租客,她搬走了。”
“那您知道她搬哪儿去了吗?”我注意到,正对面的窗台上,一盆海棠正绽放着粉白的花朵,娇艳动人。
“这个不清楚,好像说是富阳,要不就是加拿大,她说孩子在那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