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那天,雪花像一群调皮的孩子,漫天肆意追逐。我下夜班,一回到家就往沙发上倒。
几声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把我惊醒。谁在敲门?想起昨夜没抢救过来的病人,我不由得有点害怕,小声说:“我们都尽力了,你别来吓我。”
敲门者竟好像听懂了我的话,犹犹豫豫,重一下轻两下:“咚,咚咚。”我脑中一时警铃大作,家里近来没有网购,也没下单外卖,难道是有坏人跟踪了我?想起网上的某个案例,我心里一紧,几步跨近大门,大着胆对着猫眼往外看,门外黑乎乎的,看不到人影。停了停,敲门声却不响了,我想了想,抬起一只手,哆哆嗦嗦地将钥匙轻轻插进锁孔,反转半圈——网上学到的防盗大法。但敲门者似乎听到了动静,竟不再犹豫,又把门敲得咚咚响。糟了,看来坏人是要下手了。真后悔没装个摄像头。丈夫出差前想买个摄像头装猫眼上,我说装啥呀,家里又没金山银山的。
我退回沙发上蜷缩起来,心道:谁敲门也不开。昨晚甚是蹊跷,同一时间,抬进来几个鲜血淋漓的伤者。一个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工人,还有两个是追尾车祸伤者,听同车轻伤者说那是一对热恋情侣。唉,小年轻呀,开车可不能开小差呀。这不,手一抖,车子开到了大货车底下。一晚上三伤两亡,把我这个夜班外科医生忙得脚板不沾地,心里生出许多痛。
门还在咚咚响。
“谁在敲门?”我实在坐不住了,轻轻走过去,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扭,将门狠狠向外一推。“吱呀”一声,门打在一件黑色大棉袄上。我吓得倒退几步,揉揉眼,原来是对门的张阿婆。
张阿婆赔着笑脸:“王医生,请问你家燃气灶能打着火吗?”
“能啊。”我上下打量着张阿婆,心想这大半夜的她要干吗。
“麻烦你再去打燃气看看,好吗?”张阿婆可能看出我的疲倦与不安,说话小心翼翼的。
我走进厨房,扭开燃气灶开关,蓝色火焰“噗”的一声直冲锅底。关好开关,我又走到门口,说:“能打着火。”“谢谢你了,我家燃气卡月初才充的钱,有燃气,可就是打不来火。”张阿婆说她还清扫了燃气灶出火焰的所有小孔。
我说:“那可能是电池没电了。”
“电池?在哪里买?怎么装?”张阿婆一脸惘然,一只手揪着衣角。
我望了一眼屋外纷飞的雪花:“大雪天呢,路滑,我去帮你买电池吧。”说着我带上钥匙与手机,嗒嗒嗒往楼下小跑。
张阿婆的老伴前年去世,他们唯一的儿子去年出车祸也走了。抢救儿子那晚,张阿婆跪在我们医院抢救室外面的走廊上,见一个医护人员走过就磕一个头。我匆匆走过,没敢拉她起来,心想这是老人的一种许愿方式吧,由得她。
最终,张阿婆的儿子还是没能抢救过来。后来,张阿婆在楼梯间遇到我,说:“谢谢你啊王医生,那晚我认出你来了。”
很快,我买回了燃气灶专用电池,嗒嗒嗒冲上楼来。张阿婆仍站在楼梯口张望着。她接过电池,掏出手机硬要扫我的码还钱。七十来岁的老人,操作起手机来也很顺溜。张阿婆说幸亏儿子教会了她用微信。
与张阿婆道别,我进屋来再次把自己抛入沙发,抱紧靠枕——我不信今天就不能睡个好觉。
又一阵敲门声把我从梦境中拉出来。我有些烦恼,索性捂住两耳。但敲门声穿过指缝钻进耳朵。
“谁在敲门呀?”我霍地坐起身,气鼓鼓跨向大门,打开门。还是张阿婆。她说话吞吞吐吐:“王医生,又来麻烦你了。”
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来敲门?”张阿婆说:“给燃气灶上好了电池,可还是打不着火。”
“难道我买的是水货电池?”我觉得不可能,决定去她家看看。
张阿婆把我一带进门,我就闻到有股燃气味儿扑面而来。我几步跨到厨房,将燃气灶开关关上,再回身打开所有房门和窗户。雪花像孩子般挤挤拥拥地飘了进来,冷风一下子把室内的燃气味儿吹散了。我撬开燃气灶底部的电池盒盖子一看,原来张阿婆把电池的正负极装反了——老天爷,幸亏装反了!
我重新装好电池,确认安全后,打着了燃气灶。看到冒出来的蓝色火焰,张阿婆轻语:“今天是我儿子生日,我想做他喜欢吃的红烧肉。”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门准备去上班,便见张阿婆笑意盈盈地守在门口等我,手里还端着一碗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