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脸上带着笑意,虽然大家还在积攒体力。少年悠悠转醒,看见风暴已经过去,被吵醒的烦躁被活下来的喜悦压倒,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却在下一秒牵动了伤口而痛得呲牙咧嘴。
宋勉伸手,试图慢慢解开两人身上的绳子。麻绳已经勒进皮肉里,被海水反复浸湿,稍稍一动便是刺骨难忍的疼痛。少年咬牙忍住,等绳索被解开,两人都有些脱力,只能满头大汗地摊在甲板上缓解痛感。
之后的几天天气极好,大家都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清点物品,修理船体的破损,等修整好了之后,所有人望着平静的海面满怀憧憬地畅想着远处的岸边。
宋勉越过一边说笑一边忙碌的人们,独自倚靠在甲板旁,枕着手凝望着月亮。船上看到的月亮格外远,也格外的亮,月光清泠地落在身上,仿若铺了一层霜花。
“你这两天怎么老是跑出来看月亮?”少年从旁边跑了过来,盘腿坐在他身旁,疑惑地看着他,“我记得你也还没娶妻,你都这么大了,总不会是思念父母吧?”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了。”宋勉长长地叹气,粼粼的波光在青年安静的眼眸里沉浮。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有些沉痛?”少年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情绪。宋勉无奈地转头,发现少年近乎笔直的目光,他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问法:“你觉得我们可以抵达彼岸吗?”
“你担心我们没办法到吗?”少年不答反问,不等宋勉回答便兀自说道,“你确定我们会失败?”
宋勉于是不再开口,面前的人是茶馆里质问他的少年,却也是对最终所有人和这艘船的结局一无所知的少年。
这是最坏的结局,同样也是最好的。
他沉默片刻,最后只交代了一句“不要说出去”,便闭上眼睛,不再看一眼悬挂着的月亮,也不再看一眼倔强地等待着他解释的少年。
可怖的风暴过后,来自陆地的人们面对几次风雨之后都可以泰然处之了。
鼓动的风帆带着船只逐渐靠近海岸,船上的人们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陆地的轮廓了。
“水手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再等一天我们就可以靠岸了。”少年脚步轻快地跑进宋勉的房间,像只即将看见猎物的快乐小兽。
他没有提起之前的对话,但浑身都发散出“我才是正确”的愉悦。
宋勉看着他脸上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但他没有再开口,少年仍然从他温柔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一种尘埃落定了的清晰的悲伤。
少年跑了出去,青色的衣袂在身侧翻飞。
但很快,这个少年就明白了,宋勉是对的。
因为所有人都开始觉得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是由陆地生活转向海洋的不适,而是疾病暴发前的征兆。之前被海水反复浸湿的伤口没有彻底地消毒,伤口被感染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随即爆发了更猛烈的病情,即使有经验的船员将染病的人扔下船,但疾病还是漫延开来。
船还在慢慢靠近岸边,但船上已经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宋勉推开门,他没有任何的不适感。之前少年在情况危急的时候就锁住了他的门,但现在他轻而易举地就推开了这扇挡在生死之间的门板。他飞快地穿过脚下瘫倒的人,一路跑到甲板上,往下望去,只看见一抹青色的衣袂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水的起伏而飘动着。
他站在甲板上,举目望去,满目疮痍,周围是死去的、满面痛苦的人。
船已经抵达彼岸。
那是一座没有人烟的小岛。
……
2000年后的一场展览会上,人们满面惊叹地围着玻璃墙里的巨船,大家只能从展览品的标签上知道这是一艘来自古老东方的南宋时期的古船,一个小茶馆的老板用了一生的精力和金钱重塑了它。
标签上没有介绍更多关于这艘古船的故事,但这不妨碍人们欣赏它的美。
这是一场无人得见的英雄式的冒险,已经镌刻在岁月深处,于无人知晓处,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