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彬笑了笑,说道:“进城啊!您先前说的三个条件都实现了,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咱的田租出去了,我的厂子建好了,我安排偷师学艺的长贵伯也应该学会做流水席了……”
冯晓彬说出这些话,冯大全的眼里竟忽地噙满泪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张开了嘴:“你回来也有小半天了,大街上也走了两三遭,你可曾见到你长贵伯?”
冯晓彬伸手挠头,仔细回忆今天见过的人,还真没有长贵伯。他找爹时,从长贵伯家门口过了两趟,一直锁着门呢。
“你长贵伯走了!可怜我那老哥哥,儿女不在身边,我们也多有疏忽,他竟死在了自家的茅厕里,被找到时,尸首都臭了……”冯大全抽抽嗒嗒地说,“晓彬,你回城吧,你爹我不去了,这些老哥老嫂子们,我放心不下啊!实不相瞒,老兄弟们当年把我从鬼门关背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了跟你走的打算,我跟他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老爹冯大全“险走鬼门关”的事情,冯晓彬知道。
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前的夏天。那天下半晌,冯大全去庄稼地里干活回来,骑自行车经过“等死岗”时,突发疾病,一头栽倒在地。在“等死岗”纳凉的老人们顿时慌了手脚,有一路小跑去请村医的,也有给冯大全抻胳膊腿、掐人中的。
等村医赶到后,说是病情严重,必须送到镇卫生院。那年头,交通不便,村里机动车辆不多,拖拉机倒是有两辆,不过派不上用场。因为村里通往镇上的路是条土路,平时就坑坑洼洼的,加上连下了几天大雨,有些路段几乎成了“沼泽”,哪行得了车。情急之下,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冯大全抬到卫生院。
谁来抬?他们村名为百户庄,实际上常住家庭只有几十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都在外谋生。回村找人,也只能再找来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媳妇或者小孩子。
正在大伙儿发愁时,长贵和扁头出了个主意——老哥们儿齐上阵,两人一组,轮流抬。就这样,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头硬是拼尽力气,深一脚浅一脚把冯大全抬到了卫生院……
“爹,我知道您知恩图报,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依我看,我们应该说服叔叔伯伯们,让他们也都跟着儿女一起住。”冯晓彬认真地说。
“一起住?”冯大全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咱村走出去的年轻人,没几个混出名堂的,勉强在城里安了家的,也大都是一屁股贷款。安家的还只是少数,大多数也只是在工地上混口饭吃,一起住?难道让老人们跟子女一起挤工棚?就说你栓子叔吧,他老两口跟着儿子住了一段时间,据说,他儿子混得还算不错,有房有车,可是去了才知道,儿子是个月光族,小两口上班挣的钱刚够还贷款。当然,这也是他执意不治病的原因。”
冯晓彬仔细揣摩爹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他不住地点头,而后又不住地摇头,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有万千思绪奔涌,见过的人、读过的书、走过的路,想着想着,孔子的一句话钻进脑里——父母在不远游。
冯晓彬用力咂了咂嘴道:“实在没有办法,那就把子女们叫回来。”
冯大全苦笑了一下,小声嘀咕道:“你呢,你肯回来吗?”
老爹的话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却瞬间穿过耳膜传遍冯晓彬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他好像被电击了似的,身体猛然麻了一阵,然后迅速低下头来。
说实话,从他出去那天起,就没想过再回老家发展,村里其他年轻人也是一样,他们之所以选择背井离乡是有原因的,百户庄村小人少,除了村落就是农田,离最近的镇子也有六七里地,像样的企业没有几家,回老家别说发家致富了,连个工作也不好找。
这次“请爹”最终以失败告终,事情过后,冯晓彬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回家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而且,也没再提过“请爹进城”的话。
再说那冯大全,儿子能支持自己,他没了后顾之忧,便更加热情地扑在工作上。为确保乡亲们平安无事,他还把“等死岗”点卯当成了必做之事——上午九点,下午两点,准时到“等死岗”一转,看谁没来,就到谁家去走访查看。当然,到了“等死岗”,他也会跟老哥们、老嫂子们唠上几句。
这一天,冯大全正在“等死岗”跟大伙讲得热闹时,一辆面包车忽然停在附近,老人们齐刷刷看过去,开车的居然是冯晓彬。
“晓彬,你咋开面包了?你的轿车呢?”冯大全不解地问。
冯晓彬哈哈一笑:“人多,轿车装不下。爹,我回来了,不走了。”
听了儿子的话,冯大全既高兴又不安,高兴的是儿子心里装着自己;不安的是,他担忧儿子加工厂的前途。
冯晓彬看出了爹的顾虑,笑着解释:“放心,咱村离省城不远,只要修条新路,运作经营不成问题。况且,我那食品厂主要加工方便面、八宝粥之类,都是同粮食打交道,守着万亩良田岂不更方便?此外,县里、镇上也做了批示,都希望我把厂子搬到镇上。喂,伙计们、哥几个下来吧!”
好嘞!一声应答后,车上下来了好几个年轻人。
匆匆扫视了几眼,冯大全突然手忙脚乱地掏出了电话:“扁头老哥哥呀,快来吧,你家老二回来了,在‘等死岗哩,不对不对,瞧我这张臭嘴,是’望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