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慌乱地往两边一闪,他们的身后就现出了两个人。两个人都穿着黑绸衫黑绸裤,头上戴着黑礼帽,脚上踏着黑鞋,腰里头,都别着两把黑乎乎的大家伙。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人是胡子。
胡子还没走呀?胡子咋又回来了?妈呀,这可咋整啊?少掌柜的和伙计们都吓得直发抖,倒是老掌柜的临危不惧,抱拳拱手,说:“两位好汉爷,我能斗胆问一下,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吗?”
两人中年龄稍大一点的那个也抱拳行礼,说:“可以。事到如今,对你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老福来买卖不错,挺红火的,我们大当家的看好你们了,想要砸你们家。二当家的就先下了山,趟个风口,望个盘子。没想到,等大当家的带人下来,二当家的却说,他吃了你们家的,喝了你们家的,欠了你们家的情,挡在你们家门口,死活不让兄弟们进去,就是要保你们家。大当家的生气了,打了二当家的几枪,二当家的也生气了,也打了大当家的几枪。大当家的当场就死了,身子被我们背走了。我们也知道二当家的受伤了,但没想到,他也这么快就断了气。不管咋说吧,二当家的是我们绺子的人,他的身子,我们必须得带回去,不能给你。”
说罢,两个胡子就走上前来。老掌柜的去拉,却没拉住,磨刀的的尸体被那个年轻一点的胡子抢了过去,扛在了肩膀上。仓促之间,老掌柜的只把磨刀的一个衣角扯了下来,扯在了手里。
那个年长的胡子又说:“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没了,我们绺子,从今往后,我说了算。两位当家有了争执,那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也不用多想啥,我们不会因为他们死了,就把火撒到你们身上。种啥因,结啥果,长出了茄子,不能怪豆角子,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这规矩,是不能坏了的。二当家的虽然没了,可老爷们儿唾口唾沫,也能钉根三寸长的钉。二当家的说过的话就代表我们绺子,你们老福来,你们齐家,我们保了,这也算是给我们二当家的一个交代吧。”
说完,两个胡子扛着尸体,转身走了,消失在了黑夜里。
一同消失在黑夜里的,还有二三十个扛着大枪的影子。
5、恩情永记
直到这时,少掌柜的才算彻底明白,原来,爹对那个磨刀的那么恭敬,那么亲热,那么大方,是因为爹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看穿了他的用心,用一碗热酒给他下了个套儿,坏了他的规矩,让他欠下了自个儿的情,才保下了全家老小。爹才是老江湖啊,佩服佩服!
少掌柜的一指那个大坑,问:“爹,咋整?”
老爹柜的把手中的那片衣襟扔进了坑里,高声说:“埋了吧。高点埋着,埋成个大坟,让大家伙都能看着,让来往路过的都能看着。我不管他是不是胡子,砸过多少家,杀过多少人,这些,都过去了。他救了咱齐家上上下下五十多口子人,他就是咱们齐家的恩人,咱们得知道感恩。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烧纸磕头,扫墓祭拜,当成祖宗供着,敬着,守着,记着,这辈子都不能忘了!”
少掌柜的明白,这是要立个衣冠冢,就说:“爹,这可是大道边儿上呀,牛蹬马刨的,光有个坟包子,几天不就给踏平了吗?”
老掌柜的说,那就立块碑,提醒一下。
建完了坟,回了家,老掌柜的睡不着了,就琢磨起了碑文。这磨刀的姓啥叫啥,哪年生人,祖籍哪里,一概都不知道,这碑文咋写呀?
老掌柜的想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起来,提笔就写下了几个大字:义弟磨刀的。
老掌柜的对家里人说,从今往后,就把他当成一个真的磨刀的,其余的,就都忘了吧。天宽地宽,大路朝天,后世的人只需记住祖上有这么个义弟,是磨刀的,救了全家人,就行了,祭拜起来更能撕心裂肺,更能荡气回肠。
墓碑做好了,立在了坟头上。
从那以后,老掌柜的就躲在后院里,喝酒、养花、逗鸟,不轻易上前边来了。少掌柜的接替了老掌柜的,站在馆子门前,一改以前趾高气昂、鼻孔朝天的模样,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笑眯眯地迎来送往。人们冷不丁地一看,这不就是老掌柜的年轻版吗?是老掌柜吩咐他来的吗?不是,是他自个儿主动来的,来得还很勤快、很积极,比老掌柜的还有模有样呢。
齐老师的故事讲完了,好半天也没人说话。没人说话,是因为大家伙儿都在心里头细琢磨呢。
终于,有一个工人先开了口,说:“齐老师,这块碑,肯定是你们家的,我们都信了。”
齐老师“哈哈”笑了几声,说:“那我就把这块碑背回去了。”
背回去?这块碑得有几百斤,三四个人抬都费劲,咋背回去呀?几个工人互相看了看,刚才那个工人又说:“齐老师,我们看你是走着来的,家也应该离这儿不远,我们给你送回去吧。”
于是,几个工人把墓碑抬上了手推车,推着跟在齐老师的身后。走出不远,一拐弯,就来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上。大街两边都是饭馆子,霓虹闪烁,热闹非凡。齐老师在一家大饭店门前停下了,工人们抬头一看,不禁一惊,饭店的招牌上写着“老福来老菜馆”。老福来老菜馆?还真有这么个馆子吗?
一个工人就问:“齐老师,你真的是老师吗?”
齐老师回答:“是啊!”
那个工人又问:“那你咋还开饭馆子呢?”
齐老师笑道:“是家里人开的,我下班了,过来帮帮忙。”
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那块石碑就被抬上了饭店大堂里的一张木案,有人给石碑蒙上红布,又在案前点上高香蜡烛,敬上了瓜果梨桃,坟前墓碑变成了门前供奉的牌位。而齐老师,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行头,只见他穿一件深灰色的长衫,站在门口,低眉顺眼,点头哈腰,迎来送往。
工人们看着,只觉得恍惚之间,仿佛穿越了时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