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长老蒋让工人唱“安全三步曲”,不会唱,不让下井。
啥叫“安全三步曲”?说白了,就是安全歌谣。一要看,二要想,三要干。一看周围环境是否符合安全标准,二想安全保障措施,三干放心活儿、上标准岗。随着推广的深入与词义的延伸,“安全三步曲”又讲究先看顶板、巷帮,然后看设备设施,最后看安全间距,辨识风险确定隐患再想安全举措、应急预案、规避程序,防范化解安全风险,消除生产事故隐患,保障自身安全。这么三推二延,看似细化了程序、规范了标准、完善了措施,却给老范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老范五十有余,斗大的字不识几筐。老范来煤矿前,特意将范鸣峦改成了范一二。这一操作,被老范誉为得意之作、神来之笔。这让老范在面对老李的时候,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老李也是文盲,叫李江舟。老李会写李字和江字,写不成舟字。上下班考勤,都是拿手戳盖章。碰上单位考试,一人一张试卷,老李就成了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只有抓耳挠腮的份儿了。“不会写没关系。”职校的张老师宽慰他说:“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画一个圈代替。”老李不会写舟字,就写了一个“李江○”。
因为先见之明,老范的名字就没有画圈。这让老范得意了很多天。老范在单位是下勾罐工,这是最简单的活儿。顾名思义,下勾罐工,就是井下联罐工。班班联罐环、插罐橛,干了三十多年,还有时出差错,不是忘了联罐环,就是忘了插罐橛。区长老马熊他,说:“老范,你连这个都干不好,还能干啥?”老范想了想,说:“我能干好门卫。”一个单位,一个小院,需要一个看门的。坐在门口,有人来了开门,有人走了关门。老范坐着栽嘴儿,有人来了没有及时开门,人走了又没有及时关门。区长老马跳着脚骂。老范心里委屈,说:“我感觉,当门卫还不如联罐环、插罐橛自在。”
如今蒋矿长要求人人会唱“安全三步曲”,这不是要老范难堪是什么?老李也不会背,但老李还有两个月就退休了,扯了一个谎话,请病假休息了。但老范不能请病假,老范的儿子还没结婚,需要他在井下继续插罐橛、联罐环。如果他不能插罐橛、联罐环了,很有可能儿子的婚事就完事了。硬壳壳的十几万彩礼,都是真金白银,少一个子儿都不好使。为了继续联罐环、插罐橛,老范请技术员小戴开小灶。小戴一句一句地教,他一句一句地学。学了后边,忘了前边。好不容易学全了,又颠倒了前后顺序。小戴急得鼻子都气歪了。他急,老范不急。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老范说,“我没学会,是你的功夫还没有下到。”
老范是小戴的包保人。老范不会背“安全三步曲”,被检查出来,不仅要处罚老范,还要联挂小戴的包保责任。小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教会了老范。老范第一次下井,就遇到了矿长老蒋。老蒋要老范唱“安全三步曲”。豆大的汗珠儿,沁满了额头。老范一紧张,一激动,一发慌,别说唱“安全三步曲”了,就是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老范的脸又红又肿,舌头又僵又直,结结巴巴的,连话也不会说了。
老蒋很是着急,井下熊了老范,井上批评区长老马和技术员小戴,并大会上讲小会上说:“这样的人下井不出事是侥幸,出事是必然。单位怎么培训的?包保人怎么教的?问题出在下边,根子都在上边。”
老马和小戴给老范做思想工作,实在背不会,就不要下井了,在井上打扫卫生。打扫卫生也算上班,但一个月的工资,抵不住井下半个月的收入。老范说:“我家里正缺钱花,这可如何是好?”老马无奈地说:“你除了背会‘安全三步曲,其它的我也爱莫能助。”
为此,老范特别恨矿长老蒋。平心而论,老蒋是一位好领导,热衷公益,爱护员工,关心安全,强调企业发展必须要惠及员工,很多人背后都夸老蒋是位好领导。平常见不到老蒋的员工,可着劲儿唱“安全三步曲”,好像唱响了“安全三步曲”,也算是对老蒋的一种拥护。别人唱,老范不唱。有人问:“老范,你怎么不唱?”“嘁。”老范撇着嘴,不说不会唱,却说,“咱是耿直人,不会溜须拍马!”
被人颂扬的老蒋,成了老范的诅咒对象。老范希望老蒋出门上厕所掉进粪坑里。现在厕所都成了卫生洁具,老蒋不会掉进厕所里了。老范又希望老蒋出门遇到车祸,撞一个脑溢血,这样,就不会逼迫他唱“安全三步曲”了。
老蒋没有得脑溢血,却调到了另外一家煤矿。老蒋临走时,很多人去送行。唯独老范放了一挂鞭炮,一万头的,劈里啪嚓响了半天。老范心里那个乐呀,脸上都笑开了花:老蒋终于走了,我又可以下井联罐环、插罐橛了!
2021年的这个夏天,老范放的鞭炮格外响。放完了鞭炮,老范又去老平羊汤馆要一大碗羊汤,喝了一瓶“江小白”。心情愉悦的老范想唱一段“智取威虎山”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不知道怎么却唱成了“安全三步曲”,字正腔圆,一字不落,一音不错。
老范不仅唱得热泪盈眶,而且越唱越懊悔难当,不由自己甩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老范心里说:“你个没良心的,既然会背,早干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