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画

一、

民国时期,万县市有四大书画名家:余仲九、周漫白、冯天襄和李子毅。前三位的国画和书法作品,已在全国知名。他们已到了出门不带钱就能走天下的地步。而李子毅与他们不同,他自己虽然也作画,也写书法,但技艺并不高。给他带来盛名的,是他的书画鉴赏能力。他精通中国历史,特别是中国书画史,能准确地判断出作品的真伪。这一点,前三位书画家对他钦佩不已,常向他讨教。李子毅为了谋生,就开了个当铺,专收字画,其它东西一概不收。这是个风险极大的行业,稍有不慎,就会倾家荡产。但李子毅做起来得心应手,从来没有栽过,不出五年,已盘下了杜家花园附近的一家大院,成了富人名流。那三位名家在那战乱之年,请他们画画、写字的人极少,维持生存都艰难。这李子毅还时不时地周济他们。

1935年的一天下午,当铺正准备关门时,突然来了一人要典当东西。来人身材瘦长,戴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他的左手拿着把扇子,七月天气热,万县市又在长江边,有火炉之称。而他的右手提着只藤箱,这是那个年代的时髦之物。来人叫了声:“老板,当物!”

李子毅起身相迎。

来人谦恭地说道:“老板,我家遇到急事,急需现钱,只好来当物,万望周全则个!”

开店人都喜欢上门客。

“你当什么?”

来人放下藤箱,轻轻打开,里面只有一个红布包袱。打开红布包袱,里面是个长轴;再打开长轴,是一幅画,一幅国画。

这下让李子毅的眼睛绿了,因为这不是一幅普通的画,而是价值连城的名画。作者也不是一般人,而是宋代的皇帝宋徽宗。画名叫《逃奔》,那是徽、钦二帝北上被俘时,不甘心而仓促画就。虽然没有精雕细琢,但因为那段历史而别具价值。这幅画被人悄悄带回南国,后来宋亡,就不知下落。在清代袁枚的《杂记》中,这幅画又现身了,说它被一个四川官员收藏,从此再没有人见过。

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呢?这可是个国宝啊!李子毅饱读经史,熟悉掌故,因此一眼就判断出来这幅画的真假。

来人见到李子毅的神情,就道:“老板,你是大行家,这幅画是传家之宝,要不是家父得了重病,急需钱就医,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敢来当的。”说完潸然泪下,悲切之情令人动容。

李子毅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幅宋画不假,只是粗糙,算不得上品。先生要当多少钱?”这是李子毅的一贯手段:先贬物,再杀价,最后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老板,我也不多说,你是大行家,你说值多少钱就当多少钱!”来人看似谦虚,实质上是在将李子毅的军。要知道,一个当铺老板,是轻易不会表态的,他说出的话就是钱啊。

“我也不用多说了,你要是愿意,你自己定个价,我不会少给!”李子毅把球踢向对方。

“要不是急着用钱,打死我也不会当这传家之宝,一旦我缓过这口气,我一定要赎回我的东西!”来人语气刚毅,一点儿也不像个文弱书生。

“那好,你说价!”李子毅道。

来人伸出了两个指头。

“二两黄金?”

“不,是二十两黄金!”来人道。

李子毅像是要吃人似的:“你疯了?凭这张烂纸也值二十两黄金?我这店还不值这个数呢!”

“老板,你又不是不识货。你实在不当,那我只好上重庆去,那儿总有识货的。”

“好吧,看在你急用钱的分儿上,我就当是帮助你。我们写当票:当期三个月,月息一分五,期满如无本息前来赎货,便成死当,该画归当铺所有,任其处理,当主不得干涉。如当铺丢失或损毁画作,则当成倍赔偿。”

来人很不情愿地在当票上签了字,然后进屋去包走二十两黄金。

开当票,付当金,收当物不过几分钟。来人走后,李子毅高兴得哈哈大笑。

他心想,这幅画价值连城,而来人显然急需用钱,看他那副样子,三个月后哪有钱来赎?到时这画就归我所有,我只要到重庆或成都,或下武汉,就能卖到五十两以上的黄金,狠赚一大笔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