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刚进门,待上半小时二十分钟你试试。”急火说着从书案下取出一摞纸箱剪成的斗方,丢在书案上,转身又从书柜里取出一罐头瓶糨糊,递在不寒面前说:“你涂,我裱。”
不寒问:“让我拿手涂啊?”
急火说:“拧开盖子,里面有刷子。”
糨糊盛得太满,刷子被整个淹没,不寒不知该从何下手。急火瞟了他一眼,侧身伸手将刷子拉出来,用手指捋干净刷柄上的糨糊,下一秒竟直接将手指含在嘴里吮吸,拉出来时,已干净如初。
不寒看着都恶心,吐舌头问:“你拿糨糊当饭吃啊?”
急火得意地说:“自己熬的,纯面无添加。”
不寒心不在焉地往纸箱斗方上刷糨糊,他想得最多的是,如此种种,这老小子会不会也早有预谋,要真是这样,自己又多一个实力型竞争对手,好事怕是更加难成。
急火不紧不慢地贴斗方,看似气定神闲,却不时用眼角瞟不寒。不寒自然察觉到正在被近距离窥探内心,也装作气定神闲,刷子不轻不重,糨糊涂得那叫一个均匀,如同机器敷上去的一层薄膜。
急火赞叹道:“老弟怪才,这绣花的营生老兄我没你做得精细。”
不寒说:“老兄真会猫腻人,细活儿你全干了,老弟我充其量就是个粉刷工。”
急火哈哈哈笑着说:“一个写狂草的,被你说成绣花的了。”
不寒刷完最后一块斗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老兄,七点五十二了。”
急火也贴好了最后一个“滚”.贴好的斗方已整齐地摞起,二人自觉分工,一人卷一条横幅。急火把卷好的横幅递给不寒,自己进书房抱起斗方,说:“老弟,我们下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楼门,急火走在前面,他头颅高扬、步伐铿锵、腰板直挺,雄赳赳气昂昂的,怀里的斗方仿佛已化作可以摧毁物业碉堡的炸药包,他自己就是那个义无反顾的勇士。不寒几乎小跑着跟急火追成平行,二人成列,他一手抓握着一条横幅,努力把它们演化为两只手榴弹,想象着它们爆炸时巨大的威力,应该能把物业碉堡炸出几个大坑。二人路过小公园和健身广场,不见有人在里面活动,心领神会地看了对方一眼,加快脚步朝南门走去。
南门已集聚了好多人,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叽叽喳喳,现场闹哄哄的,怎么看也不像临阵布兵。
急火抱着斗方站上门口的石墩,勇士形象更显逼真,振臂高呼:“各位街坊、邻居,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不寒跟着喊:“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大师训话!”
现场艰难地安静下来,急火放眼看去,清一色的老头老太,斗志颓然丧失大半,没了发表宣言的兴致,小声对不寒说:“尽是些战斗力不强的,你是群主,再在群里吼吼,吼几个年轻气盛的出来。”
不寒瓮声瓮气地说:“尽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软蛋,就知道在群里瞎嚷嚷,怨不得物业敢随便揉捏。”
急火说:“年轻的还不如年老的。”
不寒强忍着笑,说:“老的不是来炸碉堡的,是来领鸡蛋的。”
这时有老人认出了不寒,冲他喊:“你们搞什么鬼,不是说物业免费发鸡蛋吗?你们是物业的人吗?”
不寒示意急火从石墩上下来,自己站上去,说:“各位街坊、邻居,大爷大妈们,物业是免费发鸡蛋,不过得先把旧物业赶出去,新物业才会发。”
又有老人发问:“是天天发还是就一次?”
不寒拍着胸脯说:“当然是天天发了,天天一人一颗。”承诺得斩钉截铁,好像他就是未来物业老板似的。
老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不寒提高嗓门儿吼道:“现在请大爷大妈们两人一组拉起横幅,一人举一块斗方,跟着我喊口号!”
率先发问的老头还不放心,跟不寒确认道:“真的天天都给免费发鸡蛋?”
不寒肯定道:“必须发,新物业不发,我给您发。”
老头拎起一块“滚”字斗方,觉得太扎眼,放下,又拎起一块,还是“滚”字,问不寒:“怎么都是‘滚’啊?”
不寒解释道:“今天集会的主题就是让物业滚蛋,所以就滚喽。”说完把急火扯到一边问:“怎么全是滚啊?”
“这个问题你刚刚不是给出答案了吗?”急火抖动手中的横幅接着说:“喏,看来没人愿意拉横幅,还是得咱哥俩亲自上。”
不寒接过横幅高高举起,更大声地喊:“谁来举横幅,一天给发两颗鸡蛋!”
语音落地,有好几个老头老太丢下斗方,去抢横幅,本来用两三个人就能拉直的横幅,一溜码了七八个人。
急火打趣说:“你老小子把自个儿转成鸡都恐怕下不够蛋了。”
不寒做事向来管前不顾后,给人承诺时满嘴跑火车,加上此刻求胜心切,自知已夸下海口,但还是死犟死犟的,说:“只要能让物业滚蛋,别说他们,连你也给发。”顿了一下问:“你领还是我领?”
急火说:“你是群主,又这么有信心,当然是你领了。”
不寒紧紧握住拳头,站在依然闹哄哄的队伍前,说:“各位街坊邻居,咱们受物业的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必须得讨个说法,没有结果决不罢休,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就急火一个人响应。
此情此景,不寒多少有点儿尴尬,正要调整状态,听到喇叭声从远处传来:“无良物业!滚出小区!还我温暖!退我费用!”标准的女高音,声音很熟,是糖很甜。
糖很甜举着小喇叭来到队伍前,朝不寒抛了个媚眼,重复着“无良物业!滚出小区!还我温暖!退我费用!”
不寒和急火相视一笑,高高举起右臂,握住拳头,跟在小喇叭后面有节奏地重复:“滚出小区!退我费用!”有几个老头老太也学他们的样子,颤巍巍地举右臂,不过是展开手掌的,口号也更加精练,只一句“退我费用”.
口号越来越响,现场气氛生出轰轰烈烈的感觉,有几个年轻人也加入进来,有人戴着帽子和口罩,有人甚至还戴着墨镜,他们躲在队伍的中心,被老头老太们精诚地保卫着。
队伍将小区南门堵得水泄不通,里面的车辆出不去,外面的车辆进不来,有司机等得不耐烦了,嘀嘀嘀按喇叭,噪音是可以传染的,一个按,其他人跟着按,有长按不放的,有一下一下点按的,有三下一节两下一顿抑扬顿挫的,汽车喇叭声交汇在一起,把糖很甜的小喇叭彻底给灭了。
灭就灭了,效果反而更好,有没注意到群里集会消息的,也有没加入群的业主,被急躁的汽车喇叭声吸引,或在窗口翘首张望,或直接来到南门,冒冒失失地加入队伍,黑压压的人头来回涌动,如大雨后集中在平地打洞的地鼠,忽而探头,忽而下沉。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物业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连保安也躲得远远的。不寒从糖很甜手里夺过小喇叭,重又站上石墩,扯开嗓子喊:“物业这会儿一个个成缩头乌龟了,躲在壳里不出来,看来我们得动手把他们的头给拽出来!”
急火和不寒并排走在前面,糖很甜跟在后面,举着小喇叭边走边喊:“无良物业!滚出小区!”队伍乱哄哄地涌进小区,年轻人全没了踪影,只有十来个老头老太举着“滚”字斗方跌跌撞撞地跟随,不长的队伍看起来松松松垮垮的。
物业办公场所隐在小公园的假山下面,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仅入口处有一条天然青石铺成的小道,给人神秘幽深的感觉,犹如《西游记》里的金兜洞。
小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急火在前,不寒紧随其后,其他人一簇簇蘑菇般簇在假山下方,朝二人的后背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