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又来了。仿佛每次都是那个样子,头发很久没理了,脏兮兮的,两边的头发把半个耳朵都遮住了。一身蓝布衣服也像很久没洗过了,胸口、下摆、袖子上有一些汤渍油渍样的东西。小豆子的手也脏,把一个玻璃瓶放在柜台上,目光怯怯地望着竹叶嫂的脸。竹叶嫂有些生气地说:“不卖酒给你爸喝了。”
“自己没脸来赊酒,支娃娃来了。”竹叶嫂小声嘀咕,转身从货架上取一个棒棒糖递给小豆子。
小豆子接过棒棒糖,看着竹叶嫂,眼里突然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说:“竹叶婶,我今天不打酒,打醋。”说着,把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放在柜台上。
竹叶嫂给小豆子灌了满满一瓶醋,至少四元钱的。
看着小豆子拎着醋离开的背影,竹叶嫂沉沉地叹了口气儿……
以往来打酒的都是小豆子的父亲烂酒罐。他本名张大奎,因为烂酒,得了个“烂酒罐”的外号。张大奎烂酒实在没名堂,三天两头醉,抱着酒瓶就啥都不管,一根泡萝卜也能喝半斤。开始,张大奎来打酒是给现钱,后来就赊。竹叶嫂的一个小本子上,张大奎赊的酒账已经有两页多了。赊了五六次,还不见张大奎结旧账,竹叶嫂就不想赊给他了,但张大奎还是厚着脸皮要赊:“表妹,最后一次。”
张大奎的确是竹叶嫂已经出五服的表哥。竹叶嫂不好撕破脸,又赊给了他。张大奎接过酒瓶,站在柜台边就仰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再后来,竹叶嫂真就不赊给他了,张大奎就支小豆子来赊。
竹叶嫂问:“小豆子,你爸爸咋不自己来打酒?”
小豆子低着头,小声说:“他让我来。”
竹叶嫂说:“你回去,喊他自己来。”
小豆子眼巴巴看着竹叶嫂,说:“竹叶婶,他不来。”
“他想喝酒为啥不自己来?”
“不知道……”
见小豆子可怜,竹叶嫂不忍心让他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就给他灌了一瓶酒。把酒瓶递给小豆子的时候,竹叶嫂说:“喊你那个烂酒罐爸爸少喝点。”
拿起笔在那个小本子上记账的时候,竹叶嫂心里感到堵得慌。
很多人劝过张大奎戒酒,张大奎也很多次发誓要戒酒。他砸过酒瓶,扔过酒杯,还吃过偏方逮酒虫,可每次都没过三天,就又喝上了。实在没办法,老婆莲花以离婚相逼,张大奎给莲花跪下,痛哭流涕写保证书,还把家里所有的酒瓶酒杯砸个稀巴烂。可没过十天,酒虫就挠得张大奎浑身难受,偷偷一仰脖就“咕噜噜”喝了小半瓶。
绝望的莲花在一个月前离家出走了。
“烂酒罐这辈子怕是完了。”竹叶嫂想。
两天后,小豆子又来打醋了。同空瓶子一起放在柜台上的,还是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竹叶嫂发现,小豆子的头发剃过了,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也干净了很多,像洗过了。
“小豆子,才两三天你们就把一瓶醋吃完啦?”竹叶嫂问。
“吃完了。”小豆子说。
竹叶嫂又给小豆子灌了满满一瓶醋,给了他一个棒棒糖。小豆子拎着醋瓶子高高兴兴走了。
此后,小豆子三天两头就来打醋。一般都是捏着两元纸币,有一次是一元五,还有一次是一元。但每次竹叶嫂都把瓶子灌得满满的。竹叶嫂多次问小豆子:“你们就两个人,吃醋咋这么凶啊?是不是你爸爸把醋瓶弄倒啦?”每次小豆子都说:“不是,真的吃了。”竹叶嫂心里就很纳闷:“做啥菜那么费醋啊?”
这天上午,小豆子又拎着空瓶子来了。他把空瓶子放在柜台上,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放在空瓶子旁边,说:“竹叶婶!爸爸没钱了,拿鸡蛋抵。”
竹叶嫂看看面前柜台上的两个鸡蛋,又看着小豆子,说:“小豆子,你们平常做啥菜吃呀?用那么多醋。”
小豆子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鸡蛋上,片刻,把目光移向竹叶嫂的脸,说:“没做啥菜。”又说,“是爸爸喝了。”
竹叶嫂问:“你爸爸为啥要喝那么多醋呀?”
小豆子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说:“爸爸在戒酒,酒瘾犯了,他就喝醋,他把醋当酒喝。”
竹叶嫂找了一个大玻璃瓶,灌了满满一瓶醋。她没收那两个鸡蛋,还给了小豆子一盒饼干。
小豆子拎着醋瓶子离开后,竹叶嫂拿出那个记账的小本子,翻到那两页,拿起笔把张大奎的账全部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