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4)

院子就那么大,鬼子扯着一边的嘴角淫笑着,几步就踱到贺云跟前了。贺云发现,原来鬼子的笑声比枪声还恐怖。她低下头抱紧小弟,闭上了眼睛。

突然,恍惚哪里又传来一阵枪声,挺近的,响了一下,紧接着又响了三下。

“’八路!肯定是‘八路!”汉奸跳起脚,率先叫了起来。

鬼子听到后也愣住了,重新把手枪别回到腰带里。

枪声又响了。贺云的耳膜都鼓了起来,她重新抬起头睁开眼。

“枪声就在附近,人肯定还没走远。”汉奸赶忙凑到鬼子身边,叭叭说了一串鬼话。

只一瞬间,一屋子的鬼子风一样地跟着跑了出去,院子里一下又清静了。贺云听见自己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太阳越过了屋脊,越过了房檐,又直直地照进了院子里,她才从笸箩筐子上滑了下来。娘跑过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贺云仍觉得像做梦似的,好像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待乡亲们都走净了,贺云叫来爹娘,才把已经晕在笸箩筐里的“八路军战士”搀了出来。装粮食的布口袋里还有一把米,娘熬成了稀饭一口一口喂给他吃。贺云以为爹会揍她,像小时候她和大哥去英子家偷了枪一样。爹没有,但也没有好脸色,看贺云时总是虎着一张脸。爹撕了几块干净的布,把战士受伤的腿包裹上了。

“是被弹片划伤的,没什么大碍。”爹说。

小战士吃了粥,精神好了许多,谢过贺云,又谢过贺云的爹娘,庆幸自己又从鬼子眼皮子底下捡回一条命。

“别谢我们,就谢我们家丫头吧。是她人小鬼大,壮着胆子把你救下的。”爹依旧虎着一张脸说,“还得谢那不知道哪边传来的枪声,要不我们全家都跟着你一块儿找我大儿子去了。”

“大伯,您的儿子也是八路军?”小战士问。

爹蹲在门槛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半晌说了一句:“是,他也做了’八路了,如果还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小战士看着贺云怀里的小弟说:“我们家就我一个了,跟着连长冲锋的时候玩命跟小鬼子干,过后又怕死怕得要命。”过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我爹也跟大伯一样,爱坐在门槛抽烟。”

“小伙子,少说几句吧,你受了伤,是伤了元气,且得好好多歇歇呢,说话也费精神。”娘对小战士说。

贺云见娘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带着劫后余生的喜色。

“看来还是得裹蓝包裹皮儿,你看小弟,蓝布蓝布,就给‘拦下了,连丫头都一块儿给’拦下了,我们老家的老话儿说得没错。”娘叹了一口气,“当年要是裹她大哥也扯块蓝布,兴许也能给‘拦下。”

过了好一会儿,爹夹着烟悠悠地说:“怎么这么寸?哪就来了一阵枪声呢?”

贺云正在给小弟喂米糊糊,听到爹提起,她也纳闷儿,那枪听上去跟寻常的枪声不大一样,但又很熟悉,似乎是在哪听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把小弟塞进了娘的怀里,拔腿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了英子家。

已是黄昏,夕阳金灿灿的光涂抹在英子家高高的房梁上。果然,那支鸟枪不见了。

从此贺云再也没有见过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