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凌晨四点左右,嘶嘶呼啸的风从耳轮擦过。冬下的风,像刀片般刮得脸有点生疼。
我们互相怂恿着。我们顶着刀片般的风,朝一个幽暗的巷道费劲地走。瓦窑镇本来就不大,几个小村合在一起的样子。此刻,整座瓦窑镇除了灌满彻骨的寒风,再无他物,所有街巷,像装进鼓风机似的呜呜响着。那会儿我不知道,原来那是我的耳朵作祟。耳朵这家伙,按理它平素只负责听动静,没想到它那样胆小,最先认怂起来。那一阵,我通过它获取的信息,和村里过节扭秧歌的人打鼓一样,我的心理受到波及,像街上扭秧歌小丑似的,内心无比忐忑。脚下,忽然踩住一只迷路的猫,很快它从脚脖处蓦然蹿过,我的浑身支棱起一层鸡皮疙瘩!猛回头,身后仿佛什么东西在追着我们。
该死!我闪个趔趄,急忙扶住前边谁的肩。
夜色不黑,却有点白,半个月牙儿镰刀似的挂在高空。我不知贴在前面的是谁。
从夜风下的巷子跌撞钻出,来到一个巷口,我们这伙惊慌失措的贼,猫着腰探头四顾。幽暗的角落,左侧一根水泥电杆的太阳能灯,让我隐约看清了一点路面,这样我就估摸出他们的位置:紧贴墙角是驴脸。吴老根脸长,性格也蛮像驴,我老这样玩笑地叫他。随后是我,挨住是四眼,最后边黑乌乌戳着撒尿那个,是卷毛刘超。
四眼后脑勺枕着墙面,仰面看天上被风刮迷蒙的碎星。我看着他。他猫叫似的呢喃。真好,痛快!他的嘟囔,针刺般让我又回闪了一下。这场冒险去做的偷窃,给了我们刺激,也够我们害怕。战战兢兢翻墙入室,却像是来到一个无人看管的宝库,连只狗都没有,我们不由得感谢苍天保佑。这家人也睡得太实诚,像水浒里被蒙汗药蒙倒的那些公差。我们在最短时间把侯家能带走的值钱东西,一股脑装进几个蛇皮袋子里,轻身退出,绝尘而去。一场盗窃做得天衣无缝,真是太好了。
我们背靠着一堵小镇极其普通的墙,这种墙,肯定是用煤芯砖砌的。四眼以脑袋触碰墙的感觉,想必是醒了脑壳。但他到现在,也似乎不后悔蛊惑我们和他一块去弄这桩偷窃亲戚的事情。甚至,他会觉得特别爽快。他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亲戚,实在可气!瞧不起他。
夜虽不黑,却让我们感觉一片漆黑,黑是掩饰所有罪恶极好的海洋。
昨夜我们像谍战片里的蒙面人去翻韩宝斋高高的围墙。韩宝斋,是四眼二叔那小驼子妻舅侯德林的府邸。四眼曾经去送二婶走亲戚,给他心里种下挥之不去的“仇富”阴影,就在韩宝斋。因此,他不止一次与我们说起关于韩宝斋的印象。
那天他骑一辆半新125摩的,载着二婶上午十点半出发,去瓦窑镇赶庙会。二婶说:大侄子,带我去镇赶会吧,二婶舅家可有钱了,中午留你吃好的,钱也不少你。说实话,四眼并不稀罕什么好吃的,出摩的村镇往返,闹不到几个钱,倒是对有钱人家的好奇心,让他答应了送二婶去瓦窑镇。乡下日子太乏味,正好去镇上散心。
导致侯德林韩宝斋被窃就是他的抠门。他吝啬到没有句宽慰的话。四眼先是把侯家的财富夸赞得“唾手可得”。那真是个宝库。难怪二婶去的前几天,就开始刻意梳洗打扮,把参加别人婚宴时才穿的衣服熨了又熨,生怕不舒展给舅去丢脸。只是她再怎么刻意,也没换到她舅的在意。
来了?你……
侯德林操一口外地话,面无表情地朝二婶说了这句,再没二句。
侯德林微胖,光亮着头,一身酱灰色中装,锦缎闪烁的面料,团着一身拳头大小的图案。他五十岁左右,南方人。他的手里拿着个浅蓝色塑料洒水壶,正在给花坛围栏上摆放的几盆花洒水。花朵挺精神,绿肥红瘦。
他们被晾到了门口,很尴尬一气,二婶说,来,咱们进去吧。
四眼当时很想捩头回村,但不知是哪根筋,让他改了主意。他低着头,像个罪人样随着二婶进了侯家。
这人如此小气!四眼心里发狠地骂着小驼子侯德林。
四眼和我们形容侯德林家里好东西的时候,还不时从嘴角流着哈喇子。我们这些穷小子,哪见过什么金银财宝?四眼的详述,管他是不是夸大,说得我们心动了。
那段日子,我们都穷到极限。是一个叫秦得先的,让我们四人一拍即合。
四眼爱玩手机,他迷恋上一个主播。他家两弟兄,父母实诚得像石头一样,老大毕业后,去县里单位上班了。四眼好吃懒做,开始哥还说教他几句,后来话也不想和他说了。他就自由散漫,没钱跑两天摩的。他前额的头发开始谢顶,脑门原来四只眼的样子,添些丘壑,更形象了。关于主播,据他说,那女的,真是美绝。他一天都给那个美女刷金币,卡里那点钱,怎能经受起这样折腾,没多久就见了底。
驴脸爱赌,屁股早就债台高筑。有次,他悄声戏谑,假如有人拉他抢银行,他都乐意。所以,去瓦窑镇偷窃,驴脸吴老根双手赞成。
只是卷毛有点不乐意,这人练武出身,一直帮工头催债,百分比拿得很高,赚钱光明正大。现在被我们拉下水沟,成了窃贼,心里面总觉有点吃亏。
“他娘的,现在干啥不比做这勾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