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柯赶到饭店时,林不凡正坐在包间里抽烟,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堆积了不少烟蒂。
“凡哥,你来多久了?”他问。
林不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菜谱扔给他,说:“点菜。”
张柯没看菜谱,惯常的油炸花生米,加一个店家当天推荐的时令菜——今天是炒河虾。
当然,还有啤酒。
张柯打开啤酒,递给林不凡一瓶,再次问他:“咋了凡哥?”
林不凡吹了半瓶啤酒,一抹嘴说:“咱俩认识了十年吧。”
张柯说:“初中到现在,可不止十年。”说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握在桌面下瞄了一眼,小玲一直没回信息。
“关系铁不铁?”林不凡问。
“那还用说?”张柯有些心不在焉。
林不凡又把另外半瓶吹下去,空瓶子在桌子上一蹾,白色泡沫顺着瓶口往上涌,“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喜欢王玲,王玲喜欢你。”
张柯脸一红,“凡哥,过去的事了,别提了。小毛孩儿,啥也不懂。”
林不凡说:“那时候咱俩同桌,王玲给你写了封情书,你偷偷藏在桌下看,但这能瞒住我吗?我把情书抢过来,站在桌子上,当着全班的面大声念起来,写的啥,我给忘了。”
张柯说:“我也忘了。”
林不凡说:“后来王玲给你写情书这事儿传到了王大牙耳朵里。王大牙又高又壮,两颗门牙呲呲着,跟兔子似的。”
张柯说:“对,后来,毕业后我还见过他,门牙没了,成了黑窟窿。”
他俩又喝了一口酒。
林不凡说:“王大牙也喜欢王玲,谁让王玲长得好看呢。”
林不凡看了张柯一眼,张柯没说话,“那天王大牙把你堵在厕所里要揍你。”
张柯说:“嗯,挺丢人的那次。他按着我的头,脸对着便池……”
林不凡说:“你是我兄弟,不能让你受气。”
张柯说:“你跟王大牙干了一架。”
林不凡说:“我被他打破了鼻子,流了一脸血。”
张柯说:“你就跟疯了似的。”
林不凡说:“你在旁边看着,跟傻了似的。”
张柯说:“我是真吓傻了。”
两人又喝一口酒。张柯一瓶酒还没见底,林不凡打开了第三瓶。
林不凡说:“那时候你细皮嫩肉的,都叫你小白脸儿,同学们在背后埋汰你,说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
张柯神情有些尴尬,“同学们闹着玩。”
林不凡说:“后来你就转学到城里来了。对吧?”
张柯说:“对,我爸妈在城里做生意。”
林不凡说:“后来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王大牙还是缠着王玲,放学就领着一群小痞子跟在王玲屁股后面起哄,我跟那群小痞子打了几架,每次都被揍得很惨。有一次,我在书包里塞了块砖头,悄悄跟在王大牙身后,到了近前,我喊他,王大牙!他一回头,我抡圆了书包就冲他脑袋呼了过去,书包结结实实砸在他脸上,他嗷嗷叫唤着,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鲜血滴滴答答从他手指尖淌下来。当时把我吓坏了,本来想跑的,谁知王大牙松开手,从嘴里吐出两颗牙齿,瞪着溜圆的两只眼睛看着我说,行啊哥们儿,你狠!”
张柯说着伸出大拇指说:“还是凡哥厉害!”
林不凡又喝完一瓶啤酒,打了个嗝,取过一瓶,瓶盖叼在嘴里,砰地打开。他原本蜡黄的脸上已经纵横交错浮上来许多红血丝。
林不凡说:“因为这事儿,王玲才跟了我,初中毕业,我跟着我姑父修车,后来,我姑父年纪大了,我就接手了修车铺。有一次,你车子爆了胎。”
张柯苦笑着接话:“那是半年前吧,我出差回来,车子突然爆了胎。你的修车铺就在旁边,就这样我才又见到你嘛。”
林不凡说:“对,十多年没见的兄弟,你要是车子不爆胎,还见不着呢。”
张柯说:“这就是缘分吧。”
林不凡嗤笑一声,“狗屁缘分!那是我在路上撒了钉子,不然哪来的生意?”
张柯点点头,并不说话。
林不凡继续说:“那天你看见我倒没那么热情,看见王玲,那俩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张柯终于喝完了一瓶酒,白净面皮上也泛起红晕,“我是吃惊啊,没想到你俩到一块儿了。”
林不凡说:“是啊,她那么漂亮,我这么丑。那句话怎么说的,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张柯摸了摸鼻子,“凡哥,没这意思。”
“都长眼睛的,是人就看得出。”林不凡笑了笑,继续说,“后来我听王玲的意见,买了一辆大车,跟着之前的熟客一起搞起了运输。现在想想,王玲让我买车,应该是存了别的心思。”
张柯说:“还不是盼着把日子过好了?”
林不凡一手夹烟,一手握着酒瓶子,喝了口酒,说:“我这次出去,是从山西往家拉煤,本来应该半夜到家的,半路上撒泡尿的工夫,没事儿看了眼手机。监控上正在演爱情动作片……”
张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林不凡说:“我紧赶慢赶,可还是晚了一步。王玲一个人在家,她见了我很吃惊,问我怎么回来了。她的眼睛真好看啊,那么大!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真让人心疼啊,差那么一点儿,我就狠不下心了。”
张柯刚端起酒杯,手一抖,杯子里晃出一片泡沫,落在手上,顷刻消融。
林不凡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美工刀,指尖轻按,白刃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