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欧阳修称为“社稷之臣”,号称贤相的韩琦就是个中典型。狄青对韩琦非常谦恭礼让,即使在官拜枢密使,与韩琦官阶相当后也是如此。他每次到韩府,“必拜于庙廷之下,入拜夫人甚恭,以郎君之礼侍其子弟”。
反过来,韩琦对狄青,那可说是非常之不客气,竟至于到了以羞辱狄青为乐的地步。宋人笔记记载,有一次,韩琦出镇定州路时,狄青恰担任总管。正好狄青的旧部焦用带兵路过,狄青便请他一起喝酒。恰好此时有部下上告焦用克扣军饷,韩琦便下令逮捕焦用,准备处决。这当然算是在整饬军纪,但严格说起来,焦用也罪不至死。狄青得知以后赶去捞人,口口声声“焦用有军功,好儿”。结果韩琦嗤之以鼻,反而来了一句,在“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才是“好儿”,焦用算什么东西!
结果,韩琦居然当着狄青的面,杀死了一位立有战功的军官。这样的小题大做就是在“杀鸡儆猴”,警告狄青,并公开宣示对武将的鄙弃,对军功的不屑,以及文臣对武将生杀予夺的权力。除了焦用被杀冤枉之外,连韩琦养的家妓都敢当着狄青的面戏谑其为“斑儿”(因脸有刺字)。饱受戏弄、羞辱的狄青,对此竟然也无可奈何。武人固有的卑微地位在文臣面前暴露无遗。
狄青曾为此感叹:“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
“无他,朝廷疑尔”
缺少进士“文凭”的狄青,固然得不到士大夫们的认同,却偏偏在平民百姓和兵卒中的人气相当高。广大将士都将狄青看作心中的英雄对外人夸耀,甚至每次拿到军饷,都说成是“狄家爷爷所赐”。
这就更加犯了朝廷的大忌讳,不难想见,对狄青不利的流言蜚语应运而生。狄青担任枢密使4年,其任上所作所为的正面记载几乎在史书中绝迹,倒是猜忌、责难与诽谤,像股旋风似的一齐扑了过来。
待到舆论准备得差不多时,士大夫们就赤膊上阵要求罢免狄青了。嘉佑元年(1056)知制诰刘敞上书,毫无理由地将狄青当作北宋朝廷最大的威胁。殿中侍御史吕景初也跳了出来,“天象谪见,妖人讹言,权臣有虚声,为兵众所附,中外为之恟恟”。既是权臣,又“为兵众所附”,这指的自然就是枢密使狄青了。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一片“倒狄”合唱中,声音最响亮的那位仁兄,居然是欧阳修。他与狄青也没有个人恩怨,只是“对事不对人”,“为国家消未萌之患”,唯恐出现第二个“黄袍加身”的人夺了大宋的天下。
相比之下,当时担任宰相的文彦博罢免狄青的逻辑就显得简单明了了许多。在他请罢狄青时,宋仁宗回答,狄青是忠臣。文彦博立即反驳:“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确实如此。赵匡胤在周世宗柴荣在世时,哪里露出过半点儿“谋逆”的迹象?最后还不是搞出了“陈桥兵变”,夺了后周的天下!
这番话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在宋仁宗听来,却又是那么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在众多大臣再三参奏之下,他对狄青的信任动摇了,终于同意将其枢密使一职罢免,并将狄青调往外地去做官。
嘉佑元年八月,仅仅做了4年枢密使、没有犯任何错误的狄青终于被罢官,以护国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陈州(今属河南)知州。自狄青之后,终北宋之世,再也没有武将能够入主枢密院。
而临行前,文彦博的一番话却足够给狄青造成无尽的恐慌。狄青向文彦博问起为何被外放,文彦博简洁明了地回答:“无他,朝廷疑尔!”在封建时代,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被朝廷怀疑的话还会有好下场吗?行前,狄青内心万分悲楚,无限伤感地对人说:“青此行必死。”更有甚者,在狄青无辜被贬至陈州之后,根据文彦博的建议,朝廷仍然每月两次派遣使者前往陈州抚问狄青,名为抚问,实则为监视。这时的狄青已被流言蜚语搞得惶惶不安,每次使者到来他都要“惊疑终日”,当年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一代骁将,其威武英姿早已不复存在。
不过半年之后的嘉佑二年(1057)三月,可怜大将狄青没有死在敌人的利刃之下,却不堪自己人的猜疑、打击和迫害,郁郁而终,享年还不到5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