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公馆举行的联大校友会,是联大离开昆明之前最盛大的一次餐会。东道主是当时云南省主席龙云的长媳,地点在盘龙河畔龙公馆的大花园中,到会的有联大历届毕业校友好几百人,会后有非常丰盛的自助餐,晚上在大客厅里举行了盛大的舞会。
记得联大在昆华农校上课时,校门口常停着两辆小轿车:深色的是龙公馆的,浅色的是中国航空公司的。那时私人汽车不许开入校内,谁也没有特权,龙公馆也遵守联大的规定,并在联大离昆前宴请校友,聊尽地主之谊。
流金和我都去参加了宴会,那时天祥中学迁往小坝,缺少资金,我们就向校友募捐,龙少夫人也慷慨解囊,算是酬谢联大校友对云南教育事业的奉献吧。
这次饯别餐会,使我想起了闻一多先生在清华毕业时,清华文学社为他们举行的欢送会。当时的文学社员顾一樵对这事有记载,他记下了闻一多的发言说:“我个人对于母校的依依不舍,尤其是对本会(指文学社)的依依不舍,那是不用说……”末了他慷慨激昂地说:“我们肉体虽然分离,精神还是在一起。”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清华的感情。
后来,闻一多写信给顾一樵说:“朋友!你看过《三叶集》吗?你记得郭沫若、田寿昌(即田汉)缔交的一段佳话吗?我生平服膺(郭沫若的)《女神》几于五体投地,这种观念,实受郭君人格之影响最大。”又说:“清华文学社中同社有数人我极想同他们订交,以鼓舞促进他们对文学的兴趣,并以为自己观摩砥砺之资。”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感情受到文学兴趣的影响。郭沫若把《鲁拜集》译成中文出版后,闻一多还写了一篇评论,由此可以看出当时观摩砥砺的风气。
郭沫若、田汉和宗白华出版过《三叶集》。到了我们这一代却出现了《九叶集》诗人。九人之中,有四个是西南联大的学生:1939级的查良铮(穆旦),1942级的杜运燮,1943级的郑敏,1946级的袁可嘉。其中杜运燮是我的同班,他的诗被闻一多先生编入《诗选》。后来,他写了一首《西南联大赞》:
敌人只能霸占红楼,做行刑室,
可无法阻止在大观楼旁培养。
埋葬军国主义的斗士和建国栋梁。
校园边的成排由加利树,善于熏陶,
用挺直向上的脊梁为师生们鼓劲。
缺乏必要书籍,讲课,凭记忆默写诗文,
总不忘吃的是草,挤出高营养的牛奶。
着名学者,培养出更着名的学者,
着名作家,培养出多风格的作家。
只有九年存在,育才率却世所罕有。
穆旦不但写诗,而且译诗。他在联大的同班同学王佐良认为他“最好的创作乃是(他翻译的)《唐璜》”。“《唐璜》原诗是杰作,译本两大卷也是中国译诗艺术的一大高峰。”王佐良的话把翻译和创作等同起来了。穆旦的翻译能不能等同于创作呢?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唐璜》的两种译文:
何况还有叹息,越压抑越深,
还有偷偷一瞥,越偷得巧越甜。
还有莫名其妙的火热会脸红。
叹息越压抑越沉痛,
秋波越暗送越甜蜜,
不犯清规也会脸红。
哪种译文更像创作?哪种是译诗艺术的高峰?意见可能会不同吧。如果用流金的话来说,也许是一在其中,一在其上了。这也就是杜运燮说的“多风格”。联大正是因为兼容并包,既有向左转的殷福生,又有向右转的徐高阮,所以才“世所罕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