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展庆帖》
苏轼的老长官陈希亮有一个儿子叫陈慥。
陈慥不热衷功名,喜欢喝酒弄剑,一身社会气。
苏轼第一次见到陈慥,是在歧山脚下,陈慥带着几个弟兄,正在骑马打猎。苏轼发现他身上有一种诱人的游侠气质,俩人越聊越投缘,没想到和陈希亮不对脾气,却和他儿子成了莫逆之交。
陈慥和东坡共同为中国语言留下了一个词:河东狮吼。这成了某一类女人的代名词。
陈慥虽然在外面吃得开,可是回到家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修道修佛都没有用,全然不敌那一声刺入灵魂深处的狮子吼。“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苏轼如是说。
既能体现苏轼书法美学,读来又清清爽爽的,是苏轼元丰四年(1081年)正月二日写给陈慥的一封信札。
手札的可爱之处,在于它亲切,因为是朋友之间的互通有无,也没有必要端着架子,又逢新岁,下笔轻松愉快,一个新的开始,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干吗不去拥抱。
乌台诗案以前的苏轼,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虽有些不如意,朝堂大佬均以国士待之,自己也感觉未来可期。贬谪黄州,虽不至死,但前途茫茫,心境落差必定极大,即使豁达如苏轼者,也不能在短时间内一笑而过。《寒食帖》就是这种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的哀鸣。
那个时代很多被贬谪的人都死在了路上,他们面临严酷的生存环境,内心郁结的痛苦与孤独的煎熬,甚至比生存环境还要严酷。万人如海一身藏,说来轻巧,做起来难,要不东坡怎么会半夜睡不着觉!朋友的慰藉让孤独退场,住在承天寺里的张怀民可能不算大人物,但此时却让人颇生好感。中年以后,再读东坡,甚至有点感激张怀民,他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东坡最需要慰藉的时候,清冷的夜色之下,你会发现张怀民对于苏东坡来说是多么温暖的存在啊!落难中的苏东坡往往能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张怀民、潘丙、古道耕、郭兴宗,当然也少不了铁杆粉丝马梦得,以及龙丘居士陈季常了。
关于马梦得,《东坡志林》里有一个段子,“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观之,当推梦得为首。”初读感觉好笑,再读不免心酸,再三读之,便更觉东坡豁达的妙处。
马梦得原本一任“太学”小吏,后辞职。但这个人一直在苏轼身上押宝,赌他将来定能荣华富贵,好能分他钱财,买山终老。苏轼到黄州,他特跟随而至。也是马梦得与官方争取,苏东坡才能在黄州东门外的一处坡地开荒种田,解决了一家人的温饱。这对苏轼来说是一件大事,从此以后,繁重的体力劳动,以及陶潜隐逸思想的某种暗示,苏轼看到了自己的改变,也体会到了一个农夫的辛苦与收获。某些时候,他觉得自己如同陶渊明转世,还曾写下一首《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都是斜川当日境,吾老矣,寄余龄。
从寂寞沙洲冷到此心安处是吾乡,心境的转变让生活的眉目更加明朗,苏轼开始渐渐适应目前的生活。有了田地,更想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即使不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能见长江东逝,白浪卷雪也是人间有味的清欢好日子啊。
这时候,我们可以再看一遍这封书札的原文了。
轼启:新岁未获展庆,祝颂无穷,稍晴起居何如?数日起造必有涯,何日果可入城。昨日得公择书,过上元乃行,计月末间到此,公亦以此时来,如何?窃计上元起造,尚未毕工。轼亦自不出,无缘奉陪夜游也。沙枋画笼,旦夕附陈隆船去次,今先附扶劣膏去。此中有一铸铜匠,欲借所收建州木茶臼子并椎,试令依样造看兼适有闽中人便。或令看过,因往彼买一副也。乞蹔付去人,专爱护便纳上。余寒更乞保重,冗中恕不谨,轼再拜。季常先生文阁下。正月二日。
子由亦曾言,方子明者,他亦不甚怪也。得非柳中舍已到家言之乎,未及奉慰疏,且告伸意,伸意。柳丈昨得书,人还即奉谢次。知壁画已坏了,不须怏怅。但顿着润笔新屋下,不愁无好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