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和白天
父亲张才,儿子史琳。父子异姓,还得追溯到祖宗。
七世祖史应炎,是元朝管理互市商船的官员,负责海上贸易和关税。其有一个儿子,叫满月,过继给宋朝防御史张畴,更名张才,以传张氏香火。
父亲张才,字德密,正统十二年(1447)举人。儿子张琳,字天瑞,考中成化二年(1466)进士。
张琳考中进士,被授予礼部给事中,先征得父亲同意,然后,他向朝廷上奏,恢复史姓,叫史琳。父亲在乎张畴的养育之恩,仍保持张姓。
明朝成化四年(1468),张才担任福建乡试(考举人)的主考官。上任途中,黄昏时,投宿浦城的驿站。月亮如明镜。一个青年来拜访,敬献五百两白银。
张才以为他找错了人。那个青年恭敬地叫出了张才的姓名,还自报家门,是备考的秀才。张才疑惑,秀才如何掌握了他的行踪?秀才说:“我已在此恭候您数日,浦城是您必经之路。”
张才拒收,说:“你的文章若能这样文理清晰而严密就好了,你看,今晚的月亮皎好。”
福建乡试,那个秀才考中了举人。举人又来拜访,声称对张才的点拨表示谢意,递上曾被退回的五百两银子。
张才说:“在夜晚都不能坏了我的规矩,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呢?”
那个新中举人说:“您不收纳,我心不安。”
张才一脸严肃,拂拂手,像驱散什么,说:“不该执着的东西,你竟然如此执着。”又指指头顶,说,“人在做,天在看,今天的太阳值得你欣赏。”
那个新中举人赶到京城,在南宫(礼部)参加会试。史琳已担任礼部工科给事中。
临考前的夜晚,月色朦胧,那个新中举人托了京城的一位福建籍官员,执一封引荐信,拜访史琳,送白银五百两。
史琳阅过信,看了银,就笑了。
那个新中举人应和着笑,似乎看见了希望。史琳的笑,如旭日。
突然,史琳说:“不该执着的东西,你竟然如此执着。”
那个新中举人环视屋内,仿佛声音由一个看不见的人发出。随即,他惊诧地问:“大人,我敬佩的人说过同样的话。”
史琳拿起另一封信,说:“我的父亲知道你,你却不了解我的父亲,而且,你更加不了解我啊!”
那个新中举人不由地跪下,说:“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求大人原谅。”
史琳说:“我只当今晚你没来过,你不认识我父亲,也不认识我。今后你把执着用在该用的地方上吧,必有成就。”
那个新中举人,怀揣五百两白银,踏着空寂的街上如霜雪的月光,缓步走向投宿的客栈。童年时,他盼望日出,现在,他却生出一个念头:延缓日出。他害怕看见史琳。
上边与下边
王恩,字尧承。成化二十三年(1487)进士。弘治期间(元年1488,共18年),担任扬州府知府。
他上任后,礼贤下士,弘扬正气,约束官员,扼止奢侈,上对朝廷下对百姓,他都负责,渐渐有了好口碑。
有一年,发生了严重饥荒。王恩向上争取赈灾,“上边”回复,要求他组织“自救”。饥荒蔓延,情况危急。他向“上边”请求动用知府掌管的两笔款子,向灾民雪中送炭。一是官府兑盐的预留款,二是用于购买缴京城马匹的款。两笔款在他的“袋”中,使用权利却由“上边”决定。
对此,“上边”不作回应,王恩不得不自行做主,挪用了两笔款子,挑选了可靠的人,分赴各地,收购粮食。他组织各级官吏,查验户口后,按人头分钱发粮。
扬州的百姓依靠那一系列稳妥及时的救济措施,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和生产。没有人饿死,没有田搁荒。
灾后,王恩料知“上边”要来追查。他主动上呈请罪书——自己弹劾自己,罪名为擅自挪用公款。他还请求,戴罪立功,保证丰年增收税款及时补上“漏洞”。
“上边”动作迅速,派出检察官员,清查王恩的罪状,其中一条是明知故犯,无视朝廷。
民众闻知“上边”来人问罪,纷纷自觉聚集,声援王恩。反倒给王恩增加了罪名:怂恿乱民,聚众闹事,对抗朝廷,妄图避罪。“闹事”的消息传到朝廷。尚书刘大夏向皇帝上奏,由此,免除罪行,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此外,还免去王恩丰年征收补上漏洞的承诺,因为那会雪上加霜,不利于灾后稳定民心。
王恩在下,刘大夏在上,两人从无交集。王恩只听说刘大夏善于谏言,且常被采纳。王恩视他为未曾谋面的知己。刘大夏有句话:体恤百姓,其实就是替皇上着想,江山社稷的土壤是民心民意呀,天灾难以躲避,人祸可以免除,遭受了天灾,不顾下,只唯上,那就会酿成人祸。
王恩被调离扬州,在别处担任多种职务,其最后的职位是布政使。由于积劳成疾,他在任上逝世。扬州的老百姓闻知,将他作为名宦进行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