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带青锋,寒气逼人。剑为青铜剑,有年头,锈迹历历,却裸露于野。
青铜剑倒栽于黄土,锋尖直指苍天。少年牧鹅,赤裸的脚被尖锋刺伤,血染黄土。少年不甘,取锹而掘之。剑出,一把青铜剑,仅锋刃突出,剑身疏松,敲击,斑斑脱落,但青铜剑内核仍好。
少年拔剑向草,凡辣蓼、灰灰菜、苍耳、火把草纷纷倒伏。
少年大喊一声:好剑。又向鹅,鹅惊悚万分,大声呼出凄厉的叫声:嘎哦——嘎哦——嘎哦——原野回应,好久不曾落下。
少年视为宝物,揣于布衫之内,藏于家中隐蔽处,密不示人。少年自此有了秘密,长了心思,本活泼的性格,突然收敛,沉默、寡言,背手而方步,提前入成年。
少年忍不住,常揣剑去僻静处,反复审视铜剑。剑上隐约有字,虫样拱动,不识,却咬眼,向目光里钻。剑锋有一深陷的缺口,圆润得丑陋,萧杀之气,从缺口涌出,少年不免寒颤。即便如此,少年还是爱不释手,摩挲再三。
剑气度人,少年一天天长成。
少年而青年,牧鹅人而使牛人,落落为一汉子。青年汉子有了心仪人,娟美,仪态万方之村姑。村姑慕汉子,沉稳中有说不明白的持重、闷劲。
青年汉子对村姑欲言又止,青铜剑埋在心里,憋得呼呼唿哨,但还是没说,汉子准备当作终身秘密,带进泥土。
铜剑青锋难掩,藏得再深,其芒仍烁烁夺目,深夜嗡嗡作响。
其时家园被异族入侵,战火临近。
汉子不再藏掖,取铜剑于手,拼命磨其刃其锋。村姑惊悚之余,帮汉子打理铜剑,剑带雄气,光亮照人。
汉子决心赴前线抗敌,村姑洒泪送别。汉子回头再三,还是揣剑而行,义无反顾。
时光荏苒,常有消息捎寄来,汉子勇猛杀敌,立功受奖,或小有挂彩,但一把剑始终舞得风雨不进。
一日,几个持枪人,携青铜剑来见村姑。村姑见剑如见人,泪飞倾盆。青铜剑卷刃,缺损多处,如一口残存无几的牙齿。
村姑悲而抹干泪水,找一方青石,日夜磨剑,三天三夜茶水不进,但听磨砺之声如风,刮来刮去。
剑又见青锋,吹发瞬断,斩树即折。阴雨天呼号旋起,村姑听见了汉子的喊杀声。
村姑突然消失,如汉子揣剑远行。
又过若干年,村姑头发花白。村姑回,为汉子立坟。村姑喊退众人,捧物入坟,为青铜剑。
碑为青铜剑状,无字,直刺蓝天。
青锋毕露,一抷黄土遮不住。村姑流连再三,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村姑若干年里对剑垂泪,泪浇青铜,竟读懂了剑上虫样拱动的一行文字:夫亡于疆场,妾刎于剑锋。
剑上圆润的缺口,是妾所留。
村姑杀敌,剑锋向外,也留有缺口,缺口一串,锯齿般,锯中岁月。
村姑一人终生,百岁老人,心中有剑,青锋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