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妮望着丈夫的背影一脸凄然,丈夫在台上与风情万种的女角颠鸾倒凤,在台下女人们又蜂蝶般地围着嘤嗡,满眼浮光潋滟的美色,怎会甘心厮守在自己身边?石玉琬曾再三解释:“我不是那种花心男人,就是她们有那个心,我也没有那个意呀。再说,女人们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扮演的人物!”白妮意识到是戏曲夺走了丈夫,真想一把火烧了那戏台子。
戏子是浪子,常年在外漂泊,夫妻离多聚少。石玉琬觉得对不起莺声燕语一副娇态的妻子,想用一纸休书不再让她受孤寂。白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知道丈夫对妻子和戏台做出了艰难的抉择。不,丈夫是爱自己的,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只是离不开戏台。白妮爱丈夫,爱得死心塌地,她杏目圆睁决绝地回答道:“就是死,我也不会和你分开!”曾祖母听说四儿子要休妻,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栽倒:“你娃子听着,你想不要白妮,除非我死了!”
不知怎么回事,那几天白妮夜里噩梦不断,白天右眼皮还“嘣嘣”直跳,闹得她心神不安,好像有祸事发生。这天中午,一辆牛车“吱吱呀呀”停在我家门口,躺在车上的人一条腿缠着纱布,白妮怔然如痴,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石玉琬被人打断一条腿。白妮泪如泉涌,那是从心里流出的血。她没有半点怨意,守在床前煎药熬汤悉心照料。
石玉琬被人打伤有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戏班子在一个镇上演出《白蛇传》。镇上住着个下野军阀,他的四姨太看见饰演许仙的石玉琬,是个貌若潘安的美男子,眼睛里放出火辣辣的异彩。此后,狐媚风骚的四姨太常来后台找石玉琬,石玉琬装作不谙风情懵懵懂懂。这事传到那下野军阀耳朵里,暗中派人打断石玉琬一条腿。乡邻听这话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咳—!”旧时梨园界名伶与富家小姐、姨太太有染,香艳情色绯闻命案时有发生,打断一条腿算啥稀奇!
有人说,石玉琬唱得太“红”,挡了同行的道。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戏班子在一个村口唱戏,石玉琬中场内急到野地里方便,突然窜出来几个黑影将他腿打断。一语惊醒梦中人,乡邻们一拍大腿:“咳—!”你砸了别人饭碗,人家还不砸断你的腿?
三个月后,石玉琬腿伤痊愈,可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再不能登台唱戏。石玉琬仰脸眯着眼看看天,顿觉天旋地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石玉琬倒了,马老六也跟着倒霉,没唱大轴的,戏班子散了。一副落魄相的马老六赶着骡马大车回家,把戏箱道具搬进仓房,第二天就赶着骡马下地耕种。乡邻说他命浅福薄,架不住大财气,他不敢言声,可有人说戏班子垮在石玉琬手里,他满脸涨红梗着脖子道:“天地良心,到后台找石先生的漂亮女人不少,可从没听说有个下野军阀的四姨太。何况石先生不是拈花惹草那号人。至于说招同行嫉妒,我看也不可能,我都熟悉咱这地面上唱小生的,他们没那个胆子。再说,就是把石先生废了,他们也球事不顶!”
人们摇头叹息,说这事儿真成了无头案,狄仁杰在世也不好破。曾祖母望着四儿媳的泪眼,恨恨骂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把我四儿害到这步田地!”
白妮因祸得福,丈夫再也不随戏班子走了,但并没有出现夫妻形影相随的温馨。白妮望着枯坐那里两眼发直痴痴呆呆的丈夫,心里一阵刺痛,便想尽办法让丈夫高兴。她知道丈夫喜欢与人说戏,可她不喜欢看戏也不会说戏,两人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
石玉琬离开锣鼓咚咚锵锵的戏台,不到两年工夫,头发灰白,腰也有些佝偻。那年冬天,石玉琬一病不起,白妮侍奉汤药月余,药石无效病势日深。他临终前,黯然神伤地对我爷爷说:“三哥,我知道是谁打断我的腿,可人家对我并无深仇大恨啊!”我爷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谁?石玉琬痛苦地摇了摇头,扭过头去半日无语,似有难言之隐。
那天石玉琬出殡,白妮娘家远方亲戚都来了。马老六瞅见有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心里“咯噔”一下,双目骇然睁大。那天夜里石玉琬被打后,他第一个赶到事发现场,黑暗中同这几个人打过照面。
至此,我家人才知道折断石玉琬双翼的人。
白妮极尽温柔体贴却始终留不住丈夫的脚步。三载情缘空成恨,爱之繁花被打得残红遍地。白妮彻底绝望了,为了让丈夫不再出去唱戏才出此狠手,哪怕丈夫残疾,她也情愿服侍他一辈子。一个受人欢迎的民间艺人,被浓浓的爱意中断了舞台生涯,在抑郁中英年早逝。白妮做梦也没想到是这种结局,悔恨绵绵无绝期,欲说不能又欲哭无泪,成为她后半生挥之不去的伤痛。
此时,白妮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才悟出一个道理:爱就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