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元祥年间,坞山老鬼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处处攻击武艺高强者以提升自己功力,其招数五阴掌更是叫人闻风丧胆,据说被其击中者身中奇毒,无药可医,直至多年后,毒素深入骨髓,才会七窍流血而死。
无人不想将老鬼除之而后快。
樊川成氏第三代传人成敬海是江湖上一呼百应的人物,无人不敬之重之,当年着手召集高手联合除鬼,却被老鬼听到了风声,暗夜潜入成府欲暗杀成敬海。敬海只身与老鬼交锋,最终身受重伤败下阵来。成氏夫妇皆是性情忠烈之人,不愿死于老鬼五阴掌的折磨之下,双双自杀而死。
此事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各路英雄自发聚集起来为成大侠报仇,老鬼在打斗中元气大伤,不知逃往何处闭关休养,再没有出现。至此,被他搅乱了数年的江湖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成敬海膝下有二子,父母遇难时,十岁的长子成清朗正于会峨山学艺,三岁的幼子成殊林养在祖母处,有幸都免于此难。然而数月后,传来成家小儿子失踪的消息,据说这幼子自出生以来眼角便挂着一颗泪痣,曾有道士前来批命,道此是天煞星下凡,为大凶之兆,又引来一阵议论纷纷,不久,也就不再有人提起此事了。
多年后再提起当年的成大侠,往往引来一阵唏嘘。
1、
这是一个阴雨天,街边的小客栈挤满了避雨的人,罗逍便是其中的一个,他正饮着一壶索然无味的龙井。茶水有些烫嘴,他一边吹气,一边注意到了邻座的一出好戏。
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正在为难一对寻常人家的父女。女孩子十五六岁模样,出落得水灵好看,那公子哥动手动脚扬言要把她娶回家做小妾,父亲尽力阻拦着,说自己是本分人家,求少爷放过他们父女二人,却被那男子甩了一耳光。一时间男子的叫嚣声,老人的求饶声,女孩的哭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罗逍看不下去,欲起身打抱不平。只见两张木桌外,一位青年随手抄起邻座放在桌上的马鞭,扬起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打在了那公子哥准备往姑娘屁股上探的贼手上。
公子哥疼的大叫一声,那手已经鲜血淋漓。他抬头看见手持鞭子的青年,气得挥起另一只手的拳头往他身上扑,却被罗逍一脚踢出三米外,狼狈不堪的摔在地上。
罗逍一边收回腿,一边大声骂道:
“狗贼!光天化日调戏姑娘,快滚!”
公子哥灰头土脸,骂骂咧咧地捂着屁股跑远了。
罗逍一回头,看见那青年对父女二人的千恩万谢只是摆摆手,一个人坐回靠窗的位子喝茶。他穿着一身青色,罗逍随意瞟了一眼他的长相。
这一瞟,他只觉得心“咯噔”地停跳了一拍。
他犹豫了一下,端着茶壶走向青年。
“都说鞭是女子使的兵器,阁下却用得如此顺手。”
那人瞥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把放在身边木凳上的一把宝剑往桌上一拍。
罗逍盯着宝剑愣了一下,半晌他回过神,眯起眼笑了。从自己茶壶里斟了两杯茶,一杯推到那人面前。
“怪我有眼不识宝剑,兄台若是不嫌弃,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了!”
见对方没动,罗逍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双手举起那小茶杯郑重其事地饮下。等他放下杯子一看,对方面前的小茶杯也空了。
罗逍不客气地大咧咧坐在青年身旁,自顾自说起来。
“我叫罗逍,大约长你几岁,不知你叫什么?”
那人这才抬起眼看了看罗逍,终于应了他:
“张时庭。”
当天晚上罗逍便拉着刚认识的张时庭一同喝酒,说是喝酒,其实只有罗逍一人不断饮着,那晚罗逍喝得酩酊大醉,醉得仿佛能忘记所有的忧愁。
2、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个少年置身庭院,一招一式认真挥舞着一支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红缨枪。
年少的成清朗一回头,见父亲站在自己身后。他高兴地叫着父亲。
成敬海捏着胡子笑着摸摸成清朗的头,夸奖他练得好,提醒他早些休息,明日要上会峨山拜师学艺,不可耽误了。
成清朗年纪虽小,却知道家中此时送他上山学艺并不是偶然,父亲似乎是即将有一件重大又危险的事需要去办。
他点点头,犹豫良久,才说出那句:
“父亲,您也要小心。”
清朗回过头接着舞枪。天色突然阴沉,乌云滚滚伴着豆大的雨点砸下。他回过头,原本气派的成府变得支离破碎,血水横流,他的父亲仰卧在庭院的台阶上,一身白衣已然被血染红,他爱若珍宝的长枪滚在了一边,手中还紧握着用来自刎的宝剑。从庭院望进屋里,母亲被一根白绫吊在屋梁上。
祖母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他身边。
他把祖母狠狠推开,问她弟弟小林儿的去向。
祖母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父母被仇人所杀,弟弟也被祖母丢弃,一夜之间,成清朗的家没有了。
罗逍睁开眼睛,他又做了这个梦,它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自己心里。外人眼中他是快意江湖的罗逍,可他自己知道,他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成清朗,是没有保护好弟弟的兄长。
天刚蒙蒙亮,他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户往下看,只见张时庭那匹枣色宝马还卧在客栈的马棚里。
太好了,至少这次不是梦。
这是成清朗第八次忤逆成老太太,出门寻找弟弟和坞山老鬼的下落。
这十三年,他见过太多长着泪痣的孩子,迎来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又一次次被失望扔入黑暗深渊。罗逍望着墙角被布条包裹起来的长棍状物体陷入沉思,那是父亲的寻泉枪,成家的家传宝物。
五更时分,罗逍的房门被敲响,他的随从夏河子站在了门口,他是被成老太太派来带自己回去的,罗逍已经见怪不怪了。
“知道了,自己回去吧,把你的剑给我留下。”
天刚亮,客栈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五六个人,看起来像是哪一门派的弟子,都做一样的打扮,玄色的道袍,玄色的发带,只是为首的那一个稍有些不同,道袍外罩了一件深紫色纱褂,发冠较他人的也精致一些。
他们向店小二打听,是否有一位青色服饰,背着剑的青年曾来投店。
坐在门口的罗逍微不可察地瞟了他们一眼,留心着他们的动静。
小二哪见过这样的架势,结结巴巴的说有是有的。其中一位弟子大概是个急脾气,嚷道:
“麟安师兄,我们还跟他磨蹭什么,直接上去把人捉出来不就得了!”
被叫作师兄的为首者带着人朝楼上走,店小二怎么敢拦。没走两步,却被另一只手拦住去路。
“你们找他做什么?”?罗逍面带笑意,用身体挡住了他们。
沉不住气的弟子上前一步,呛声道:
“与你无关!快让开!”
罗逍亮出那把夏河子留给自己的剑。
对面顿时数把剑一起出鞘。
为首的麟安师兄举起一只手,一众人方把剑收回剑鞘。
麟安握剑虚虚的向罗逍行了一礼。
“请少侠行个方便。”
罗逍没有动,再一看,麟安的剑不知何时出鞘了。
二人持剑而立,只见那人的剑直直的朝罗逍刺来,罗逍一挡,便觉出了二人的悬殊。这只是夏河子的佩剑,被对方的宝剑震得抖了几抖。罗逍眉头一皱,若自己使的是枪,此人必然不是对手,但现在使的是这样一把不称手的剑,只能硬着头皮,趁其不备一跳腾空,从高处猛然一攻。
麟安也不是吃素的,退后几步躲过罗逍的剑,剑在空中一甩,突然往罗逍小腹刺去。罗逍暗道不好,一时无措。
紧急关头,不知何处飞来一剑替罗逍挡了。两剑相碰,大师兄竟被强劲的剑气震得站不稳,一连后退几步,身后的师弟们赶忙扶住师兄。有人高喊一句:
“张时庭!大师兄你也敢下手?”
只见时庭收了式,一把长剑立在背后,几缕碎发拂于额前,剑眉星目。他突然双腿一屈,跪在了师兄面前。
“麟安师兄,是时庭无礼。”
麟安拨开簇拥着他的师弟们,对于时庭的这一击倒也没有怨言,他看着自己这位最小的师弟,宽厚却不失威严地开口:
“时庭,师尊在等你回去。”
时庭低下了头,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抱拳给他的师兄们又行了一礼。
麟安点了点头,带着众弟子退出了客栈,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时庭回头看着墙边的罗逍。
“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