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张时庭告诉罗逍,他从小在贺麓山长大,拜广朔真人张凌?为师,是他最小的弟子,广朔真人从未曾提及他的身世。半年前的一天,真人深夜回来,受了极重的伤,他偷听了师尊与麟安说话。
“大师兄劝师尊,不必再替我父母报仇。”
罗逍愣住了。他知道,父亲与广朔真人是挚友。
听了他们的谈话,张时庭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孤儿,而且出生于显赫的武林世家,是他们把自己遗弃了。
时庭苦笑着指指眼角的泪痣。
“面生泪痣者,命犯孤星,孤独一生。”
罗逍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他多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可他怕小林儿知道,自己就是那令他失望至极的家人。
他平复心情,又开口问:
“那,接下来要去哪儿?”
“去岭南,我自己的事,不能再让师尊替我费心。”
罗逍的心中苦涩,挤出一个很不像样的笑,说巧了巧了,我也往岭南去呢,我俩正好可以同行
二人心里都明白,岭南是老鬼的所在之处。
“看你的招式,倒不像是用剑之人。”张时庭放下小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到。
罗逍憨厚地笑笑摆了摆手。
“不必谦虚,我看你似乎擅长使枪,是吗?”时庭指指罗逍身旁被布裹起的长兵器。
罗逍一时语塞,拎起了包袱,说我们走吧。
“慢着!”隔壁桌一个戴斗笠的男人突然大喝一声,他在二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来,摘掉斗笠。神出鬼没的坞州老鬼此刻竟赫然站在了他们面前。
罗逍咻地拔出剑,挡在张时庭身前。
老鬼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好感人的故事,我听了半天了,来,有什么本事现在就拿出来吧!”
罗逍的眼睛血红,时庭来不及拦他,他已经握紧剑柄冲了上去,却被老鬼一把抓住,扔到了客栈的一张桌子上,桌子摔得稀烂。罗逍本就不擅用剑,一时间又寻不到自己的宝枪,一时情急,只见那边,张时庭拔出剑跟老鬼打斗起来。
老鬼不久前与广朔真人一战,耗费不少功力,还未完全恢复,本以为对付两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可他没想到这孩子有这般修为,时庭使剑自有路数,步步紧逼,反倒是老鬼略显弱势,不停的躲闪着。老鬼找到空档,想要一把抓住时庭的衣领,时庭机敏地一下躲开,又一剑刺中老鬼的左臂,老鬼一个踉跄,时庭不经意一瞥,发现被包裹严实的寻泉枪正在自己脚边,用脚一挑,把枪往罗逍的方向踢去。
罗逍纵身一跃,接住飞来的宝枪,用内力把包着枪的布震碎。罗逍拿到自己的兵器仿佛如鱼得水,从后方袭击老鬼,老鬼躲避不及,被狠狠扎中后背,罗逍又将枪在老鬼血肉中狠狠一转,拔出老鬼的身体,那枪是带倒钩的,一时间老鬼的后背血流如注。时庭也不敢放弃这个机会,用了全力几脚踢向老鬼的肚子,老鬼前后受击,他被激怒了,一掌打在了时庭胸口。
那是老鬼的绝招五阴掌,自己的父母就是死于此招之下。
时庭一时间经受不住,被这一掌击飞出去几米,重重摔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咳出一口黑色的血,然后头往后一栽,昏了过去。
罗逍见他没了反应,又急又气,只见老鬼回过身来又要打自己,他闪身避开,然后一跃腾空,握枪冲着老鬼的脑袋狠狠一刺,只见血花飞溅,老鬼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烂得稀碎。
令人闻风丧胆三十多年的坞州老鬼,就这样死在了成家两个儿子的手下。
4、
昏迷中的张时庭很不踏实,紧皱眉头,说着胡话。罗逍心疼不已,不时帮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时庭胸口有一个紫黑的掌印。他心里清楚,被这五阴掌击中,世上还没有解毒的办法。
刚刚找到的弟弟,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着剧毒的折磨。
除非……
房门突然被打开,罗逍警觉地一把握起寻泉枪,却看到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成老夫人身后跟着一群人,包括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夏河子。
“清儿报了仇?不错,现在该回家了吧。”
罗逍的视线没有离开时庭。
老夫人皱了皱眉。
罗逍抬头,狠狠地盯着祖母。
“他也是你孙子。”
成老夫人一惊,这才细细打量躺在床上的青年,觉出与当年那三岁的娃娃的确相像,尤其是眼角的小痣。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那颗泪痣上。罗逍往右跨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成老太太狠了狠心,转过身去,说这是他自作自受,他身带厄运,本该如此。
“爹……娘……”身后传来时庭微弱的梦呓。
成老夫人招了招手,几个随从拎着剑走上前。
“谁敢动他!”
罗逍拦在床前,把寻泉枪往地上狠狠一杵,随从们不敢造次,纷纷后退。
成老夫人转过身去。
“也罢,反正他活不了多久了。”带着人走出了房门。
见他们出去,清朗才脱了力一般坐到了床上,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这才发现时庭已经醒了。
“大哥。”
清朗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原来他早就认出自己了。
昨日清朗与麟安比试时,时庭溜进他的房间,看见了寻泉枪。江湖上无人不知这是樊川成家祖传的宝枪。
无巧不成书,清朗认出时庭的依据,也是认出他那柄宝剑曾是父亲赠予广朔真人的,自己儿时见过。
清朗一把抓住时庭的手,说小时候哥哥没有看好你,这次自己一定能把他医治好,带着健健康康的他回家。
时庭微微笑了,说都听大哥的。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庭的床已然空了,枕头下压着一封书信,写着清朗大哥亲启。清朗用颤抖的手打开,只见清秀的字写了小半页纸:
大哥,我走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知道你说的救活我的办法就是将你的真气渡给我,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法子,我不能如此自私。我体内的毒不知何时才会发作,我会在剩下的日子里游历人间,踏遍大好河山。你也一样,要快快乐乐,将我成氏枪法发扬光大。我明白过去的事与你无关,我心中早已没有怨怼,你亦不必自责,今生我没叫过你几声大哥,只望来世还做兄弟。
弟林儿
清朗的眼泪把信纸打湿了,他小心翼翼将信折好,轻轻地放进了胸口的衣兜,他知道,他的弟弟这次是永远的离开他了。
5、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不知多少年后的一天,成清朗登上了贺麓山,他要送自己的两个儿子成时和成庭上山,拜麟安真人为师。
走到贺麓宫门前,成清朗摸着孩子们的头,又细细叮嘱道:
“你们已是大孩子了,不必想家,爹爹……的一位老友,自小便是在此处拜师习武的,要好好练功,将来成为他那样正直勇敢的人。”
两个孩子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就进门去了,大门缓缓关闭,清朗凝视那厚重的大门许久,终究摇了摇头,将手背在身后,慢慢下山去了。
只是成清朗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远处另一个人的眼里。那男人一席紫色道袍,清瘦高挑,原本墨色的发间染了些霜雪,头上戴着玉冠,将头发一丝不苟地绾起,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贺麓山里的很多人已经不知道他是谁了,只有山中的老人才能略知一二。据说此人当年身受重伤,被前任掌门广朔真人救回,广朔真人为了救活他,殚精竭虑,费尽心血,最终仙逝归天。此人康复后便久居后山,深居简出,很多人连见都不曾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身上,曾发生过怎样的传奇故事。
窗外大雪纷飞,大地白光一片,干净极了,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但多少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全都被掩埋在贺麓山这一场场大雪中,等到这场大雪消融,新生与传承,便会在春季生长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