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骄阳烁金、风止蝉噪、行人挥汗的炎炎夏日。官道。
从京城里飞出一骑快马,马上驮定一位着紧衣、背包袱、戴斗笠的中年汉子。出得城来,汉子头也不回,目不斜视地直奔正南。马蹄得得,踢飞的尘土在他身后扬起浓浓的烟尘。
汉子姓赵名安常,本是京都一名普普通通、挤入人堆里就认不出的捕快,这次奉命去玉门关,却是身负皇上重托。身为一介平民,这些年见到最大的官员,仅是与九门提督一面,这次能得以面见皇上,赵安常自认为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庶民能享此荣耀。
但是,赵安常隐约感觉到了有人跟踪。这种燥热天气,路上极少见行人的,他的马前马后零零散散共有五匹快马,马上一律是中青年汉子。这些骑士偶尔有一两个追上来,与他并驾齐驱的,也有跑在他前面的,并不搭话,视赵安常如无物……赵安常慢,他们就慢,赵安常快,他们也快,想甩甩不掉,想超超不得,如影随形,赵安常清楚了,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赵安常心里盘算:趁这五个人中任何两骑与他并行时,他突然出手将其击杀,剩下三骑,即使奋力向前,那也不是他赵安常的对手。他有旷世绝技,只要出手,遇者无一幸免。然而,这五人后面会不会有更多的援军?纠缠起来,皇上大事必误……正犯难间,路边一片枣林,掩映着一间小客栈。赵安常灵机一动,先下马再说,跟踪者为不暴露目的,未必蠢到紧贴他身后的地步。于是牵着马进院,问迎上来的小二,道是只剩下一间客房。赵安常心中大喜,便把马交给小二,在这间小客栈住了下来。
赵安常原名赵超,武艺高强名震江湖,后改名做了捕快。他既无强硬后台托举,又不肯低三下四巴结权贵,更无银钱打点疏通,所以,做了二十年捕快,破了无数大案,却始终得不到提拔,还是一名捕快。他也乐得与世无争,只专心做他的事,养家糊口而已。这次,提督大人突然带他密见皇上,嘱咐他想尽办法去玉门关前线,口传皇上圣谕,只说“京都豆腐充市”六字,就算完成使命。在前线监军的是皇太子,传达这句圣谕是什么意思,赵安常不得而知;跟踪他用意何在?那就是阻止他把圣谕送到,灭他的口!当时在场的只有五个人:皇上、侍驾太监祝公公,九门提督汪大人,宰相吴大人和他。
赵安常细思了半天,除了他和皇上,泄露天机的哪个都像又都不像,因为那三个要员都知道他武功非同小可,否则也不可能托以重任。就是因为都知道他身怀绝技,而又派亲信追踪、灭口,那么,这些人必然是大内高手。此去玉门关,路途遥远,他赵安常纵然武功超群,也双拳难敌众手。自己性命事小,皇上的事也就是天下的事,岂敢耽误!
主意拿定,赵安常便去向掌柜的打听附近有无好郎中。掌柜的说,向西不过百丈,小村里就有名医。赵安常摸出一锭银子,对掌柜的说他要去看病访友,如果几天回不来,请将马看好喂好,这些银子权做资费,要是马增了膘,日后还有重赏。掌柜的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立下了存马的票子。
这些安排全是虚晃一枪迷惑对手而已。此时,天已擦黑,外面下起了小雨。赵安常在屋里换上一套紧身的衣衫,带上该带的物品,顶着斗笠从小窗飞出,沿着事先观察好的一条小路,离开了小店。
赵安常为什么要雨夜出行呢?
原来,赵捕快有常人所无法企及的三绝。其一,是夜视眼,他的眼力是天赋加苦练而成:越是天黑,越是看得远望得清。假如白天能看两百丈,他夜里能看四百丈,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能看出六百丈!这样的雨夜实乃天赐良机,那些追踪者慢说发现不了他已逃离,就算是知道内情,这雨夜想追,打灯笼跑不快还暴露他们自己,若摸黑追赶,那简直等于是瞎子!
赵安常很快跑到小路尽头。眼前是一片密林,他踏上林间小毛毛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赵安常第二项绝技,乃是陆地疾行术。他离京骑马一是图轻省,二是为麻痹敌手。其实他于陆地奔跑,速度不亚于奔马,却比马灵活得多,只不过消耗体力,若遇强敌恐难抵挡。现在没了后顾之忧,他运起真气,在树林小径飞奔,宛如一条游鱼,瞬间走出十里之遥!
猛然,赵安常收住飞快移动的步伐。凭着一双夜视眼,他看到前方不远处躺着一位老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赵安常急蹿几步跃至跟前。细看,那老人衣衫破烂,浑身透湿,俨然一个乞丐,手里紧紧抱着一株猴头菇。他必是攀到眼前这棵老树上采摘猴头,不小心跌落下来。现在,老人口鼻处有被雨水冲淡的鲜血流出,伸出手掌试试,似有似无气若游丝……他还活着!
离京时候,提督大人曾耳提面命,路上唯以圣命是遵,其他无论何等要紧之事,都不要去管。这老人尽管生死未卜,可眼下却是一条性命。他按住老人胸部,用自己独创的急救法,按压了几下,对方随即有了呻吟之声……
如果自己的父亲活着,也是这老人差不多的年纪,而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多年,除了偶尔去坟上磕头烧纸,想在梦里见一面,都谈何容易。赵安常心里一痛,他丹田提气,跃到那棵老树上一看,前方隐约有处破败的茅草屋,于是并不多想,把老人弄到背上,连那猴头菇也替他拿着,就去了茅屋。
茅屋破门破窗,几遍呼唤无人回应,赵安常断定是老人的家,而老人孤身一人。进得屋内,迎面一股刺鼻的尿臊味儿,就见炕上破席子露土,一套被褥几乎就像烂鱼网裹着破棉絮。赵安常把老汉的湿衣裳脱下先扔在一边,又从炕角一只破包袱内翻出一套半旧的衣服给老汉换上……此时,老汉已醒了过来,并不道谢:“你说你倒是救我个废人回来作甚,活下去也是受苦。”
“见死不救,那还是人吗?”赵安常边说边找到火种,点燃屋里照亮儿的松明,又去刷那口破铁锅,窗台上有干巴姜,烧了碗姜汤,喂老人喝下,听着老人肚子咕噜噜叫唤,他欣喜道:“没事了,老丈。”
老人居然坐了起来:“这位年轻的恩公,谢谢你的善良之心。我下跌时让树枝担了一下,因此摔得不重。恩公歇息片刻,待我热点剩饭,再炒了这颗蘑菇。别看饭菜不济,我可是有坛好酒,你前半生保管没尝过。”
老人还真的能下地做饭。简单地做了一点饭菜,抄起一把锹,去屋后吭哧吭哧半天,搬回来一只带着泥土的坛子:“这坛酒我埋在地下十几年了,原本是打算女儿长大出嫁待客用,不想老妻母女先后因瘟病死去,这酒几乎是忘掉了。”老人把封坛口的羊皮揭下,一股浓烈的酒香充满小屋,掩盖住原来的尿臊味和炒菜的油烟味儿。
总共仅一只豁口碗。赵安常就坐在小土炕上,与老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那酒真的奇香无比,赵安常从没尝过。但他深知自己重任在身,再好的酒也不敢多贪,听听屋外,雨打树叶的声音渐弱,淋湿的衣裳也烘得差不多干了,正是赶路的绝好时机!他起身告辞:“别过老丈,我得赶路。回返时经过,再与您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