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裴佳父母双亡,他这一支系上已经没有旁人了,此次回乡就借住在裴天诚家。
为了平息调解裴、高两族的怨怼,他忙到半夜才回来,自是错过了饭点,就到后院厨房中,想随便找点吃的。
厨房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裴佳目光随意一瞥,看到长桌上摆放着的精美青花瓷酒杯,心中不由一动。
这些酒杯是裴天诚为了举行寿宴,特地派人去景德镇民窑定制的,图案款识分为两种,有个名目叫作“福寿杯”。裴佳还记得当时宴会上主家席用的是“寿”字杯,宾客席则是用“福”字杯。
这两套整齐排列的酒杯,寿字杯比福字杯少了一只,少的自然就是装过毒酒,被高六合摔成碎片的那只了。裴佳脑中灵光一闪,惊疑道:莫非此案另有蹊跷?!
第二天一早,裴佳来到理事署,却不见马瑙。郭通说高三泰为了给官府施压,拒不领走殓房内高六合的遗体,更别提下葬了。殓房如今暂由马瑙掌管,她只好赶去高家跟对方协商。
裴佳对郭通说道:“我昨晚才发现,之前给你提的查案建议,方向错了。其实下毒的人并不是非要毒死裴俊……”
郭通干笑一声:“裴大人,我昨天已经将调查结果上报骆总兵了,他让我带个话:这件案子您就不要再参与了,为了避嫌。”
裴佳一愣,忽地明白马瑙问他“裴大人您贵姓”的意思了,觉得很好笑:“你们认为我也姓裴,毒死裴俊我亦有可能获利?真是笑话!我放着锦衣卫的大好前程不顾,会跑回来争夺家族里的一点儿利益?”
郭通叹口气,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这还真不是‘一点儿利益。”
裴佳接过来一看,认出纸上所写“证言”是裴天诚的笔迹。大意是说寿宴前一夜,他俩喝酒叙亲情,裴天诚喝多了,抱怨独子裴俊幼稚轻率难堪大任,要没这个儿子,他都想在日后将族长之位传与他最欣赏的裴佳了!文末还附有裴天诚的签字和名章。
裴佳回忆了一下,说道:“那天晚上我也喝多了,到了后来晕晕乎乎的,并没听见裴二叔的这番话啊。”
郭通“呵呵”一笑:“裴大人,说句不怕得罪的话:您怎么证明您没听见?”
裴佳一时间竟辩驳不得。
郭通带手下去马市巡视了,理事署大厅中只剩裴佳一个人干坐着眼神放空,这时马瑙回来了:“你在这儿发啥呆呢?”
裴佳回过神来:“高家的事儿咋样了?”
马瑙淡然道:“解决了。高三泰亲自来殓房把他六弟的遗体领回去了。”
裴佳一竖大拇指:“能干啊!你咋说服他的?”
马瑙微微一笑:“很简单,我把你给卖了!”
裴佳皱眉道:“你是说,你跟高三泰保证,我最晚能在高六合头七之日破案,给他们一个交代?你这也太坑人了吧!”
马瑙微笑道:“我对你有信心。”
裴佳嘴角一撇:“可惜要让你失望兼失信了,我已被骆总兵勒令不得再查探此案。”
马瑙淡淡道:“骆庭春虽然是宣府镇的最高长官,但你锦衣卫的身份更厉害,他能勒令你?”
裴佳回到张家口堡,在公事上明面是督察马市,实则因为朝中有御史参劾骆庭春,他是奉命来密访暗查的。
此时听了马瑙之言,他转头看向她:“你好像对骆大人有所不满?居然直呼其名!”
“你这次回乡,要执行的公务应与他有关吧?”马瑙遥望着塞北的天空,“去年跟鞑靼打的最后一仗,战场就在古北口外的卧虎山下。由于当时军中战马突发腺疫,我也被征调前去救治,目睹了战况的惨烈。敌方指挥者正是千夫长巴图,在那一战中,他射杀了我军的一名年轻将领——骆庭春的亲弟骆庭冬!”
四、
夜幕深沉中,理事署牢房的大门开了,一个瘦小男子鬼祟地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惊惶不安的脸上,正是高府家仆高小贵,忽然一个黑影冒出来,迅捷地把他拽进了旁边的小巷中。
高小贵吓得心胆俱裂,抱头嘶声道:“我没说,啥也没说啊……”
黑影松开了手,高小贵抬头定睛一看:“裴大人?吓死我了,还以为……”
裴佳冷冷道:“还以为是有人来杀你灭口的?”
高小贵强作镇定:“我在牢里受审时都说了,毒死那匹马是因为六少爷很喜欢它,却被裴俊用卑鄙手段抢买了,我就是想让它也到地府给六少爷做伴!这都是我自己干的,又没人指使,灭啥口啊?”
裴佳“呵呵”一声:“看来这理事署的大牢不行,问不出真东西来,不如我用些诏狱的花样给你试试?”
高小贵一见裴佳变了脸,想起听闻过的有关锦衣卫和诏狱的那些可怕传说,心想就算对方把他弄死在这巷子里,估计自己也是白死,只得哭丧着脸道:“裴大人,就不劳您动手了,想问啥,我全都说!”
长街尽头,有一座幽静的独门小院,裴佳身子一纵跃过院墙,轻落在地,马瑙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等着他。
裴佳笑道:“多亏你打探到消息,告知我高小贵今晚三更会被悄悄放出来。我方才已经截住他问清楚了,收买他毒杀贡马’追霞,挑起裴、高两家斗殴的主谋,就是那个人!”
马瑙秀眉一挑:“那你打算怎么做?”
裴佳目光湛湛:“破局日,葬头七!”
可还没等到高六合的头七之日,局势就先动了:裴家一个小厨工作证,说在寿宴当日,看见巴图到过后院的厨房,接触过那两套福寿杯!
裴天诚也供称,作为明、蒙双方的总商,他和巴图之间做过一些损害马市利益的交易,中饱私囊,最近他们因此有所争执,他才会邀请对方赴宴,想缓和一下关系。
这样一来,巴图在裴家下毒的动机就很明显了:分赃不均,含怨报复!
虽然巴图对这些指控全盘否认,骆庭春还是下令将其软禁在驿传署,并暂停马市。驻扎在边外的三百蒙兵得到消息群情激愤,一时间张家口堡内外剑拔弩张,风云莫测。
又到夜半三更,驿传署内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