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缘

宋朝末年,湖北竹山县有户姓尹的人家,祖上虽然世代务农,但一直勤勤俭俭过日子,崇尚俭朴,持家有方,所以到了他这一代,已积下了一份颇像样的家业。

这一代主人名叫尹厚,国字脸,厚嘴唇,憨厚老实,为人也相当随和,娶的妻子是邻村一位贤惠女子,勤快能干,终日手脚不停。夫妻俩勤俭不求奢华,小日子过得挺红火。可有一样美中不足,就是成亲数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壮壮实实的儿子,没承想孩子三岁时,有一天随小伙伴出去玩耍,就此没了踪影。村里人说尹家儿子十有八九是被老虎叼了去,这一带常有老虎出没,村里的猪呀羊呀经常丢失。夫妻二人悲痛欲绝,儿子没有了,纵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

村里人劝他们再生一个。可生孩子到底也不是能自己做主的事,眼见得过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见女人的肚子挺起来。一晃夫妻俩都已五十出了头,村里有人劝尹厚纳个妾。尹厚摇摇头:“这话说过就算,这种损阴德的事我不能干。”

眼见得尹家家业越发殷实,可就是没有人承欢膝下,家族的老太爷坐不住了,提出来要尹厚认个儿子。

尹厚和妻子商量说:“本乡本土的,谁都知道我们家当富厚,这样认来的儿子靠不住,不如我到外面去走走,万一碰上一个真心待我好的,我就领他回家,做我们的儿子。”

妻子听了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随即便给丈夫打点了一个小包袱。

第二天天没亮,尹厚就悄悄出了家门。看他那身打扮,身上穿着破衣,头上戴着破帽,手里还拄了根拐杖。他走啊走啊,日上三竿的时候,已经赶到了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草秆插在破帽上,当时的习俗,这是表示卖身的意思。

有人看不懂了:“你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人家买你回去,还能有什么用?”

尹厚苦着脸说:“唉,我是想找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做他的爹,费费心力帮他管管家,给自己安一个养老送终的地方。”啧啧!周围人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哄堂大笑,怀疑他脑子出了毛病。这副穷酸样,有谁会来认他做爹?

尹厚挺沉得住气,他也不言语,硬是去向人要来一张白纸,写上卖身为父的字据:“本人年老无儿,愿卖与人为父,只取身价银十两。愿者当即成交,绝不翻悔。”他举着纸牌在街上走来走去,累了就在街边盘腿坐下,把纸牌放在身前地上。街上人来人往,大家探知缘由,都骂尹厚是个疯老头子。尹厚只当没听见,笑骂由人,不改初衷。他下定决心,哪怕穿州过府,跋山涉水,非要找个称心的买主不可。

这天,尹厚来到松江府的华亭县,正在街头坐着,一个少年经过,扫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卖身纸牌,说:“孤老院里少一个叫花子头,你去正合适。”

尹厚知道他这是在愚弄自己,也不计较,说:“这纸牌上写得很清楚,我是卖身为父。”

“嘿嘿,”那少年一阵冷笑,“为父?瞧,我手中这小乌龟无父,不如你做它的父亲吧!哈哈──”

“你──”这少年实在欺人太甚,尹厚忍不住要发火,正在这时,已经渐渐围上来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白净面孔的后生,喝住那少年说:“老大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这样捉弄他,于心何忍?”

“哼,”那少年瞪了这后生一眼,说,“你怜孤惜寡,那你为何不出十两银子,买他回去做爹?”

后生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这也不是什么奇事,我只是怕他卖身后,又有亲人来认了回去。若是老人家真的愿意,我正好无爹无娘,就出十两银子买他回去做爹,又有什么不好?”

尹厚一听,机会来了!他连忙站起来,对那后生说:“我就自己光杆一个,你真有这番心意,就请快点儿掏银子出来,我就跟你回去。”

看热闹的问尹厚:“既然卖了身,今后就是这人供养你了,你还要银两有什么用?”

“不瞒各位,”尹厚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张穷嘴很馋,茶饭之外还好吃点儿零食,难道刚进门就好意思向他要长取短的?也要吃过一两个月之后,大家情投意合了,然后再向他开口要。”

众人一听,都料定后生不会掏银子买了,谁知那后生不但利索地掏出了银子,还乐呵呵地说:“老人未曾做我爹,就这样十分地体贴,将来对我一定是无微不至的了,这是我的福分啊!”

那后生把尹厚请到酒楼,要了一壶好酒,点了几只小碟,两人一边吃喝,一边亲亲热热地聊起来。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好心肠的后生,所以相跟着来到酒楼,不肯散去。只见那后生对尹厚斟酒夹菜,恭恭敬敬。临了,他从腰里摸出银两,付了酒菜钱,剩余的双手捧给尹厚,说:“请爹把它收好,从今以后,银包都由爹管。”尹厚也不推辞,像模像样地接过银包,俨然一副做爹的样子。一旁看热闹的人连连惊叹,说他们简直是一对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