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交秤
晚上,林五又熬好了新药,给王大成端过去。王大成吹了吹,感觉不太烫了,就端起碗来,一口喝干了。他放下药碗,对林五说:“五,你也够累的啦,早点儿回去歇着吧。这些天,都苦了你啦。”林五忙着说道:“师傅你伤得这么重,连炕都下不了,我走了你咋办?我就在西屋里,有事儿你就叫我。”
林五说完,就去了西屋。西屋原是放杂物的,师傅被打伤以后,他就把西屋收拾出来,临时搬进去住了。师傅就住在东屋,那叫上房。中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堂屋,师傅有啥动静,他都听得见。林五毕竟还是个孩子,累了这些天,往炕上一倒,就睡过去了。
林五睡得正香,猛然听到师傅一声惨叫,他给吓得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正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忽然又听到师傅一声惨叫。他跳起身,跑进东屋,惊问道:“师傅,你咋啦?”师傅说:“疼,我疼啊——”林五忙着点亮了油灯,却见师傅正捂着两眼,疼得在炕上打滚。他忙着按住了师傅,问他哪儿疼。王大成说他眼睛疼,针扎一般地疼。林五不敢怠慢,匆忙跑去找郎中。
郎中跟着林五来了,掰开王大成的两手,翻起眼皮看了看,急问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啥样子?”王大成说:“天这么黑,我哪儿看得见?五子,点灯,点灯啊。你不点灯,郎中怎么给我看病啊?”林五忙着说:“我点灯了,师傅,咱屋里亮着灯呢。”王大成迷惑了:“点着灯?那我咋什么都看不见?黑呀,咋这么黑呀?灯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郎中叫过林五,问他晚上给王大成吃的啥药。林五拿过了方子。郎中看了看,那是他亲手开的方子,没问题呀。又让林五端过药锅,看看剩下的药渣。林五熬完了药,倒出了药液,药渣还在药锅里,没有倒呢。郎中捏起药渣来看了看,陡然变色,问林五从哪里抓的药,中间是否出了岔子。林五说他还是在冯家生药铺抓的药,出门没多远就被几个地痞无赖揪住打了一顿,药包也掉到了地上。后来那几个地痞无赖这才说是认错了人,把药包还给他,放他走了。
郎中一拍大腿,痛心地说:“这是中了人家的调包计了!谁会这么心狠手黑,开了这么毒的药,就是要毒瞎他的眼啊!现下毒已入脑,眼已瞎了,神仙也无回天之力啊。我给他开些止疼药,让他少受些苦楚吧。”他开了方子,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林五惊呆了。
王大成就成了瞎子。他趴在炕上,眼睛上蒙着黑布,一动不动,就像一具死尸,不喘气了就能下葬了。他整天就说一句话:“死了得啦。死了得啦。”林五反倒安慰他说:“师傅,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这手艺还不到家,得跟你请教呢。你要是走了,咱王家的手艺就断了根儿了,你怎么跟老祖宗交代啊?”
王大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反反复复还念叨着他那句话:“死了得啦。死了得啦。”
林五知道,他一个活生生的汉子,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给折磨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任是神仙也想不开呀,说啥都没用。他也就不再多说了,踏踏实实地做着秤。
七天之后,十杆大秤做好了。林五把秤捧给王大成:“师傅,大秤做好了。该你点最后一个准星了。”王大成接过秤来,摸着秤杆上的准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把秤交还给林五,说道:“就在该点的地方点上吧。我身子残了,眼也瞎了,再也没个谱儿了,这秤,只能交给你做啦。”
林五接过秤,点上了最后一个准星。
后晌,宋风就过来收秤。
他把新秤拿回县衙,交给早已等候的成荫。成荫看到新秤,仍是很不放心地问道:“那个犟种,还是给咱们做出斤五钱的秤来了?”
宋风也有些不放心地说:“咱们先试试。”他让厨子背出一袋米,用老秤一称,恰好一百斤,再用新秤一称,还不到九十七斤。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即刻放下心来,高兴地笑了。宋风说:“这个老犟种,终于还是低了头。”